第一百八十節(2 / 2)

這裏沒有光,日光月光皆無,隻有黑暗,很濃重很滲人的黑暗,這裏仿佛隻有韓可孤一個人。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也不敢動。人對未知的事物最是充滿恐懼,韓可孤也不能例外,隻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黑暗裏,期待著有人來,有光明來?????

依然沒有人,也依然沒有光,黑暗中韓可孤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幾乎沒有了勇氣等下去,他感覺自己馬上就崩潰了——恰在這時,有個聲音忽然就在靈魂深處響起來,飄飄渺渺的依稀是在呼喚他的名字,一聲挨著一聲,輕緩卻執拗,接著他感覺到有一隻手搭上了額頭,是一隻有些顫抖但很溫暖的手,但他竟遲遲不敢睜眼,那聲音卻又不停而堅定地催得他不能不撩開了眼簾,然後他就看到了恩芬的麵孔,—副透著焦急又憐惜的麵孔。

韓可孤慘薄如塵的熒熒生命開始逐漸聚攏回歸,渾濁的眸子裏映著這張臉龐,臉龐上的那種表情讓他忽然感到心上似乎紮進了一根針,很疼很疼,竟刺激得身上居然生出了點兒力氣,他不勝其煩地拚上這絲氣力道:“休要再說什麼!你金國裏還怕少了二姓奴才麼? ”之後,他隻勉強看見恩芬長揖及地向自己施了一禮,就暈眩了過去。等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室裏已經沒有其它人,他覺出唇上有些濕潤,嗓子裏火燒火燎的疼痛也緩解了,難得身上又有了些力氣,這次又與突然激發出來的力量有些不同,好像是存在在骨頭裏,能夠持久的樣子。

略一思忖,他明白了,這是恩芬怕自己被生生餓死渴死,在昏迷的時候強行灌食了些清水,再看見旁邊供桌上的菜食顯然比平日豐盛許多,炕頭上平平整整擺放著一套嶄新的遼人常服。

韓可孤咧了咧嘴,看來自己的生命終於要到此為止了。在金國人這裏可沒有送斷頭飯的習慣,這一定是恩芬害怕自己空著肚子上路,到陰間做了餓死鬼呀!隻是不知他會用什麼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呢?是砍頭,是腰斬,還是車裂?

這個問題韓可孤隻略一糾結被放下了,人死如燈滅,即然都是結束生命,誰又會在乎用什麼方式呢?即使是餓死渴死不也一樣是死嗎?不過對恩芬的用心他還是感激的。努力伸過手去摸那件左衽窄袖的新袍子,淡青如翡,顏色很好看,忽然就想到少年時候偎依在母親身邊看她給自己縫補撕破的小襖。一縷黑發從額頭垂下來了,遮住她美麗的臉頰,母親就用捏著針的手向上劃了劃,把它挑到不再遮擋視線,然後將補丁鋪展在破洞的地方,左一針,右一針地綴上去。母親的手藝很好的,做出的針腳很細膩,若不仔細看都不會看得出來。

這一忽過去了多少年啦,每想到那時情形尤曆曆在目,暖心暖肺的讓人難以自拔,幾年前北安州裏一族的人受自己連累,被群虜進了金營,母親大人為了成全自己忠義,毅然決然自盡而亡,韓可孤每念及此心中就不由潸然,心痛如絞。不過此時卻釋然了,馬上便也過到那邊去,正好拿出全部精力心思竭盡孝道,以彌補生前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