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臨下睨視著拱在眼前的這員金將,韓可孤恍惚半晌之後問道:“你是白忽突爾?”
“正是末將。”檀州臨近府縣都曾經受韓可孤節製,白忽突爾當年也算是韓可孤的治下,早熟知這位老大人的脾氣秉性,此時此地再見,雖然他己做了自己的階下之囚,但當年的威嚴尤重,白忽突爾一時間竟禁不住心裏發怵——
韓可孤蔑然一笑,啐出一口唾沫,罵道:“將軍換上這一身禽趾獸蹄的皮毛,倒端地是威風八麵,隻是將來不知敢否就如此打扮去地下見你家祖宗?”
遼人崇拜漢禮,最敬祖先,尤其相信六道輪回因果報應。韓可孤所問的正觸及了白忽突爾的心病,加之被啐了一臉的唾沫,他羞惱難當得幾乎壓製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氣,但最終還是沒敢當場發作出來。韓可孤身份特殊,在殘遼的勢力中具有絕強的影響力,最受大都督宗瀚看重,再三再四下達命令,吩咐手下諸營一旦捉到韓可孤時絕不能傷其性命,務必要毫發無損。如今韓可孤終於受束,如果他一旦醒悟,也順了大金,高官顯爵唾手可得,其身份地位隻能在自己其上,絕不會屈居其下,白忽突爾早想通了這個關節,巴結都恐來之不及,又豈敢在他麵前造次,.為異日留下禍根?他隻能咬牙忍住這口惡氣,又一次漾起謙卑的笑臉,再拱手道:“韓大人,事已至此,且請到末將營中一敘如何?”說完,竟雙膝跪倒,抱拳高拱過頂,周圍的兵將見狀,也紛紛下馬,慌忙趴伏一片。
韓可孤冷冷地看著,他為白忽突爾感到悲哀,難道金錢地位真的如此重要嗎?竟連做人最起碼的尊嚴都能泯滅?他很不理解,不齒地說:“前邊帶路吧!”
白忽突爾沒想到韓可孤居然答應得這麼痛快,眼見這場大功勞離自己越來越近,自然喜悅,趕緊站起身,親自牽住馬的嚼頭道:“大人請——”
韓可孤任由他牽住馬匹再不搭理,顧自甩鐙離鞍下了坐騎,徑自向被圍攏在重兵之中,伏身血泊的蕭驢子走過去。他的雙腿無比沉重,仿佛綴住了幾百斤的石頭一樣,隻十幾步的距離,竟走得異常艱難。
他半跪下身子看蕭驢子那張染滿了血垢的麵龐,粗獷不失憨厚,還隱隱有著幾分張揚和狂放。他的護頭盔早已滾落在身旁,頭發讓血水糾結在一起顯得蓬亂如蒿,甲索鏈條尚未零落,散散的掛在身上,被血液滲染得通紅。整個人仿佛剛從血海中撈出來一樣,濕漉漉,紅滲滲,泛出一股甜膩膩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韓可孤就這樣直直地看著蕭驢子,並不為他淨一淨肮髒的麵孔,隻因為他認為驢兒此時的形象才最英武最無畏,他要把這一刻銘記到心頭。
突然,他隱約看到蕭驢子粗大的喉節仿佛微微有些鼓蕩,一時之間以為是出現了幻覺,但漸漸地、漸漸地蕭驢子竟真的又有了呼吸,胸膛像漏了氣的風箱一樣嘶嘶啦啦發出幾聲細不可聞的嘶嗚。
早已經歪斜到了一旁的護心鏡,有一把斷刀從邊緣透過去,深深插在那裏,隨著蕭驢子間間斷斷的喘息,刃槽一股兒一股兒的向外滋出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