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煒看著父親如山挺立在萬目暌睽之下,受眾人敬仰,然而又有誰知在這如日中天的光鮮背後夾雜著多少灰黑沉重的色彩?老人家鞠身酹酒,種肅向天,難能自禁的激烈情緒其中有許多的份額必定是在向逢難的族親與母親、小妹慰告謝罪。自從當日嚴辭駁了金人的招降,他再不曾少提相關的話兒,但人卻明顯得瘦削了,雖不是一夜盡白了頭,卻在那幾日裏黑發也染了許多秋霜。雖然長風叔叔把他喻做山峰,但山也有不承之重,雖然暫時還不曾坍崩,但那是還有一些頑強的石頭在努力維持著,實際上山體內部已經被無情鑿挖得千瘡百孔了。父親偶爾化解開臉上的冰凍,那是遇到了意氣相投的知交好友,便是今日在山腳下迎接到抗剌大人時,才真正見他浮起了發乎內心的一絲久違的笑紋??????
待韓煒情緒穩定下來,轉回大殿的時候,典禮己經結束。慶功的酒宴排布開來,大廟大殿的長廊下,圍繞著一行首尾相連的大桌,桌上全羊、烤雞、熏獾仔、炒麅子??????都是兵士們從本地山上獵來的野味,幾十壇禦酒放在桌腳,旁邊堆著一疊疊海碗巨觥……眾人笑語喧騰,紛紛入了座席。韓煒過來時恰好遇到蕭狗子拽扯著蔡高嶺的衣袖經過,蔡高嶺衝他嚷嚷道:“你那令尊非要我去陪可敦的官兒們,你一道去吧!”
蕭狗子粗聲大氣地說:“他去了,連個座位都不給,就讓在一旁立侍,太不自在!”蔡高嶺聞說笑罵:“你隻心疼你家少爺不自在,怎地卻要拉扯我尋不自在?”
邊上人聽了都笑,李新走過來將韓煒拉過去,與一幹中軍賬裏的校官參軍同席而坐。
但到了正式開宴的時候,韓煒向同桌人告了聲罪,依然前去父親那兒立侍。與席間聽長者暢論天下,這也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韓煒年少好奇,尤其喜歡聽趣聞逸誌熱血故事。比如父親與蕭抗剌大人都曾力辭不受伯侯顯爵這等糞土王侯的壯舉。其中父親隻說是自己無功不能受其祿,不足當殊榮,可到了蕭大人那裏卻又是一番說辭:“自天祚帝以後,朝廷便已不成朝廷,社稷日見荒蕪。及至今天,大遼雖表麵觀來算安在一隅,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大石公精幹,卻不知為何竟憑空設置出許多銜職,如今的府相、宰丞不如一個庶僚,堂官部首實則就是雜役??????”
這些牢騷本來不該出自這位朝之重臣之口,也許是他憋悶得太久,到了韓可孤、李長風、蔡高嶺等貼心信任的知己人兒麵前,終於找到了可以盡興發泄的地方,不吐不快,借著酒意便口無遮攔起來。
李長風在一旁聽了,放下箸子插嘴道:“‘將軍滿街走,侯爺賤如狗。’這句謠是坊間的流傳,雖說有些誇張,卻也有一部分是真實的體現哩。”
“所以說民心如鏡是有道理的——矯枉!矯枉!我是發了願的,非複國之日,我絕不再受朝廷恩典。”
蔡高嶺在一旁也不言語,聽得蕭抗剌願語,呆呆思想幾息,竟端起麵前滿盞的酒一飲而盡,想來是被如此豪氣感染到了,正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