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經到了這般田地,依然用人以疑。到底非其族類,不肯放心呀!———韓可孤捧著還有些溫度的茶水,一口一口緩緩啜著,心中暗暗苦笑。韓氏一門雖然幾代仕遼,自認為已經從根本上與契丹一族交融一體,然而卻仍得不到真正的認同。看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幾個字說出來簡單,真正做到卻需要具備博大的胸襟和魄力,所以縱然才甲天下如耶律大石者的心懷也依然狹隘如斯。通州發展迅猛,在東南線上一家獨大,而且節度使蕭平之儼然成了韓可孤的忠實追隨者,難免敦化方麵會生出非我族類,其心易異的想法。此次頒下旨書便是任命契丹具孚佛部落貴人耶律化虹為通州軍司,並攜部五千名為協防。軍司即為軍馬都鈐轄,行監軍職務,監軍一職始設與漢,權過節度,出則列郡辟易,主協理軍務,督查將帥。所以耶律大石害怕自己尾大不調的想法昭然若揭,韓可孤豈能不明了其真實用意。
此時耶律化虹正很沒有形象的地歪坐在軍府大堂的椅子上,他生得肥碩但矮小,所以需要抬起頭才能看清韓可孤的臉。眯眯的小眼睛中閃過幾絲佩服,這種表情哪裏有一點兒像是小朝廷派來做監視的人。他之前未曾與韓大人謀過麵,但久居朝堂,常聞別人言其忠、述其能,如今親臨通州觀其行,心中的八分認同便立時升級到了十分。能夠在群敵環伺之中依舊頑強豎立遼國這一杆破碎不堪的大旗,並且還混得風聲水起,如此能力和心誌豈是一般人所能具有,他若有二心,莫說自己這個軍司身單力薄無力阻止,即是遠在天邊的敦化又能如之奈何,所以他對皇儲秦王耶律定殿下的這個小手段頗不以為然。
茶是好茶,隻是放得有些涼了,耶律化虹也端起碗來飲一口。今日過來軍府,他是要向韓可孤通報一樁大事體。
化虹其人文不行,武不行,卻有一樁大能耐很少有人能夠比及,便是用間。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開拓出貓道狗道鼠道蛇道,羅織成一張萬縷千絲無所不包的情報網絡,並擅於提煉分析引為已用。這也是耶律大石派他做通州監視人的原因,隻是未曾料到,人未到時耶律化虹就已經把心思倒向了這一邊。這次所來就是此人通過自己掌握的某條秘密渠道獲知,女真人終於不堪忍受鄉軍之擾,準備提大軍圍剿通州。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金軍同樣有自己的情報來源,總之這次尚未進行的圍剿行動選擇得恰逢時機。其時雖然鄉軍兵員漸盛,但由於新增加了海龍一線防守,正值兵力分散之期。韓可孤乍聞此言,縱是心思沉穩,也不覺驚出一身冷汗,未及細思便皺眉脫口說道:“倘若金兵此時來犯,當真有些棘手。"
耶律化虹澀著臉說道:“下官所以特來與大人商酌?????”可能感覺語氣有點兒窩囊,略頓一頓,又說:“用兵之道非我之能,但凡能效綿力之處,謹請大人吩咐。”雖然吐字不重,卻擲地有聲,隱含一絲絕決,韓可孤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之後,走到鋪在案頭的地形圖前,觀看沉思半晌,說道:“倒還不算緊要——”隨手指點圖上繪線:“可以行圍魏救趙之策,當派李新、邢之民出西線殺出,直取鹹平路,以蕭大人製下駐防軍附之。一麵移知常氏兄弟,約期回攻九百奚營,煩請軍司大人派兵出左翼策應。聞守鹹平者金將完顏立,守九百奚營者完顏疏風,此二將皆是一勇匹夫,不足為慮,若敗其一,敵必往救,通州之局便解也。”
不思守,卻思攻,就此等敢化被動為主動的過人膽略便讓耶律化虹為之心折了,他並看不懂形圖,但聽韓可孤說得條條是道,信心百倍,不覺也受了感染,心情不再壓抑。待聽排兵布將,點出那幾位敦化也知名的將領時,心中更覺欽服,能夠把如此多的強人悍將收歸麾下,韓大人情商足見其高,人氣足見其旺了,他笑道:“早聽說這幾位大名——隻是來得時短,尚未有幸全結識到了。”臉上突浮現出一絲自得之色,繼續道: “久聞韓大人帳下謀多將廣,淨是能獨當一麵的人物———我幕中有一位罕失活也很具將才,不敢以尋常僚客待之。下官能夠落得如此清閑,真正是虧他幫忙。”
這位罕失活才過來通州幾日,便於李長風成了好友,韓可孤哪裏有不聞名的道理,聽耶律化虹提到此人,連連點首道: “ 罕失活之才廣大如海,與當世之中誠不多見,我帳下雖然人多,也唯長風可以與之比肩相提——如他這等人才,使其獨當一麵才算所用其所,不至於被辱沒了。”
韓可孤愛才世人皆知,善攏人心更是聲名卓著,此刻耶律化虹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嘴巴,隻圖一時虛榮嘴快瞎顯擺,卻讓韓大人給惦記上了。他苦笑連連,亂擺其手,接口道:"且慢,且慢,若將他調去了,豈非苦殺了下官?"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惹出耶律大人一副慌急模樣,韓可孤哈哈大笑,倒把對金軍來犯的擔憂衝淡不少,道:“軍司大人勿慌,可孤觀那罕失活,亦是心高傲性之人,能襄助大人,倒有一大半是感於大人對他的知遇和信任。"
耶律化虹聽說,連連應是,哪裏還敢再坐下去,又陪著略說幾句話兒便告退回自家衙口,考慮如何更好安撫罕失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