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節(1 / 2)

太陽漸漸西墜,天際有雲如火,映得大地一片彤紅,彤紅如火,彤紅也如血。

如血——。韓夫人的頭腦中轟的一聲炸響,一切記憶貫通起來,——撲鼻惡心的酒氣、狼藉一案的殘肴、劉升的大手、女兒的血——。

她木然偎倚在車廂裏,寂寥而無助,卻沒有淒慘和眼淚,隻有漠然無語,望向天邊紅勝火的雲彩尤如看女兒頭上流出的鮮血。

車停頓下來她不知道,來人送入晚餐她不知道,紅色的雲隱去換上了黑色的夜幕她仍然不知道,她隻是在看,呆呆地看。

很久很久,突然間她顧自笑了,笑容很是瘮人。

透過不太亮的月光她依稀看到天上雲間另有一方天地在那裏,有臥牛石,有蕎麥田,與倉石村很像,窟窿山在碧藍的天空裏畫出一道清晰而靚麗的線條,這邊世界裏的太陽此時到了那裏,正熱情的四處播灑著生命,雲山上的針葉林青意濃厚,樹上嫩芽點點。

柔和的風吹拂得漫雲坡的野花競開,叢叢簇簇,連成片彙成海,紅色、黃色、紫色、綠色、橙色……複雜而玄妙的色彩將一切美麗融合。

春雨溫潤, 在樹枝上、草葉間跳動。時而飛流直瀉三百尺,時而隨風淺入細無聲,如煙、如霧、如紗、如絲,濺起雨花點點,仿佛是七弦琴上跳動的音符,演奏出優美的旋律。

感覺不到煩惱,感知不到萎靡,所有的一切都那麼和諧與美好,充滿信心和希望,充滿了生命力量。

韓夫人的嘴角抿起來,眼睛彎彎像正懸掛在天上雲邊的月亮牙兒,她看到了女兒依舊穿著自己親手縫製的錦氅,在那方美不勝收的天地中,撲飛舞的彩蝶,宛若彩蝶飛舞;擷豔麗的花朵,比花朵更豔麗。一如既往的天真與可愛。

隻是——很孤單。

韓夫人剛剛有些光澤的臉色又黯淡了,她低下頭來看,隻見自已正身處的這個世界裏,一切都在暗夜中,影影淖淖看不真切,不遠處朦朧兀立著一顆樹,不知名也不知齡,在曳曳的風中顯得很單薄但站立得非常堅定,像極了丈夫負手在自家庭院中沉思的的模樣。她默默歎了口氣:二十年的夫妻,幾十年的感情,今日終於要到頭了。雖然心有不舍,但也無可奈何,你會需要我嗎?女兒那裏更需要我呢!

這許多年來,韓夫人第一次對丈夫生出幽怨,自戰亂始,有多久沒有還家了?有多久舉家不曾共飲團圓了?有多久夫妻未曾夜話家常了?————

罷了,韓夫人平複下心中些微的波蕩,揮揮手,不想帶走這邊世界裏一絲煩惱。

夫君珍重!若有後來世,繼續今生緣,切莫讓我再牽腸!

毅然決然,她將舌頭吐到牙齒間用力,一瞬時,殷紅的血液便順著嘴角淌下來,汩汨流在車廂的底板,透過縫隙落到幹燥的土地上,洇濕一片。

————————

“掌燈!”“掌燈!”韓可孤先一聲喊,聲嘶力竭,再一聲喊歇斯底裏。

蕭狗子磕絆著到案前,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火鐮、燧石,就起艾絨敲打著引出火來,將案上的燭台點燃。

韓可孤背向著眾人站在書案前麵,待燭火燒起,亮徹了整個房間,他才緩緩的轉過去,坐到大案後麵的官帽椅子上。隻這一刻時間,眼窩兒就明顯陷下去許多,額頭皺出了幾道蒼紋,但臉色很平靜,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李長風很擔心,就醫理而言,大悲之下,心情必然大落,若不能及時發泄出來,最容易憋成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