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吳斌
紀實情景劇
作者：王小燕
人 物 陳曦——電視台青年記者
小雯——陳曦好友
曦母——陳曦母親
吳斌——錫宜高速上，被飛來鐵塊擊中，忍痛停車挽救一車乘客，後因搶救無效死亡，被評為“中國最美司機”。
吳父——吳斌父親
吳母——吳斌母親
麗珍——吳斌妻子
冰心——吳斌姐姐
吳悅——吳斌女兒
老潘——吳斌同事
小楠——乘客
李大伯——乘客
觀眾若幹
第一場 尋找76秒以外的“吳斌”
【傍晚，陳曦從電視台下班，趕往某餐廳。手機響起。
陳 曦 媽，我知道，昨天通宵沒回來，我這不是在工作麼？我會注意身體的，您放心。知道了，知道了，這份工作當初是我自己選的，我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晚上我約了小雯，沒什麼事兒，就是吃個飯。
【剛掛斷手機，鈴聲又響起。
陳 曦 媽，你別……哦，是冰心姐啊？你父母現在身體還好麼？那就好。沒有，沒有，這是我應該做的。你的弟弟吳斌也是我們大家心中的英雄，好的，好的，你和你的家人也多多保重身體！再見！
【陳曦走進餐廳，和好友小雯打招呼。
小 雯 大記者，你總算出現了！
陳 曦 哎喲，我都餓扁了，來來來，快給我喂點兒糧草。
【餐廳的牆上有一架電視機，正在播放電視新聞，吳斌事發的76秒視頻片段，吳斌出殯日，史無前例地出現了“一座城送一個人……”
小 雯 （放下碗筷，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一字一頓）一座城，送一個人。太感人了！
【電視同期聲：“……本台記者陳曦為您現場報道”。
小 雯 這新聞原來是你做的啊？
陳 曦 （疲憊地）是啊，這幾天都在忙這個。吳斌事發的視頻畫麵，也是我和攝像最早跑到長運公司去調出來的。
小 雯 就是那個“76秒”？（模仿吳斌被擊中的畫麵）司機像超人一樣被鐵塊擊中，還穩穩地把車停好？
陳 曦 是的，剪片子的時候，我把那段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覺得這個叫吳斌的男人，真的就像是一個上天派來的天使，哦不，當代黃繼光，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子彈”，守護著一車人。可是老天為什麼就沒有讓他活下來呢？不都說好人一生平安麼？
小 雯 你也別太難過了。不都說，天堂裏沒有車來車往麼。我說，幹你們記者這一行的，也是挺容易動感情的。這社會上的大事小情、生離死別，都讓你們看見了。
陳 曦 看見？我很喜歡的一個記者柴靜，最近要出一本書，就叫《看見》。把她十年來，通過新聞采訪，看見的人和事寫了下來。她說，“隻有同樣經曆過無邊黑暗的人才有資格說，我理解你。”我突然想到，這次采訪吳斌事件，我一直在對吳斌的親人說，“我理解您的痛苦”，可是，失去親人的痛苦，我真的理解得了麼？
小 雯 你啊你，想太多了，入戲太深。快點吃吧。
陳 曦 （埋頭吃飯，抹嘴）
小 雯 看把你餓的。親愛的，你的黑眼圈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化了煙熏妝呢。
陳 曦 小姐，我昨天通宵沒睡，一整晚都守在殯儀館。
小 雯 殯儀館？（害怕）
陳 曦 呃！（故意嚇唬對方）我給你講個半夜發生在殯儀館的故事吧？
小 雯 鬼故事？
陳 曦 鬼你個頭！
小 雯 那你悠著點兒講。
陳 曦 吳斌出殯那天，我是第一次見到那種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自發地來送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那種排山倒海的場麵，連我奶奶都說，她這輩子都從來沒見過。所以，殯儀館也預計著這會是一場他們建館四十多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追悼會。昨天晚上，單位就派我和攝像留在殯儀館裏值班待命。
小 雯 你膽子真大。
陳 曦 是工作呀，小姐！（眯起眼睛）午夜的殯儀館，那是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小 雯 （害怕地）你別嚇我。
陳 曦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才不怕鬼敲門。好啦！其實，殯儀館裏沒那麼可怕，燈火通明的。昨天晚上，有150多名員工在為吳斌的葬禮分頭忙碌，斂葬師就在離我們不遠處，專注地為吳斌整理儀容。突然，敲門聲響起！
小 雯 啊！（聽得入神，嚇得一激靈）你剛剛還說，半夜沒……沒……沒有鬼敲門，那敲門的是誰？
陳 曦 你在那兒想什麼呀？當然是人！不過，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也挺奇怪的，淩晨兩點，誰會來這兒呢？我和攝像跟著一起走到門口，看到大門外，站著一對風塵撲撲的夫妻。
小 雯 夫妻？
陳 曦 他們說，是連夜從衢州趕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對工作人員說：“讓我們見見吳斌吧！讓我們夫妻送他最後一程。”他妻子在一邊喃喃道：“我們是看到電視上的新聞，怎麼也坐不住了，開了四個多小時的車，這才趕到杭州，讓我們進去祭拜一下他吧。”工作人員答應了，默默地帶著他們走進化妝間。他們什麼話也沒說，跪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連磕了三個頭，留下了一束潔白的菊花，又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小 雯 啊？這非親非故的，大半夜趕到殯儀館來磕頭獻花？
陳 曦 是啊。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是什麼樣的衝動，讓人們可以千裏迢迢去祭奠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小 雯 （若有所思）也許在心裏，他們不是素不相識，而是……
【陳曦的手機驟響，站起去旁邊接電話。
陳 曦 喂？哦，領導！謝謝領導的肯定，這是我應該做的。什麼？吳斌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可是他的追悼會都開完了？哦，哦，哦……好的。（掛上電話）
小 雯 怎麼了？
陳 曦 又有活兒幹了。我們領導讓我策劃一檔特別節目，叫《尋找吳斌》。
小 雯 吳斌都舉行過葬禮了，也被評為“中國最美司機”，革命烈士，都已經蓋棺定論了，要到哪裏去尋找？
陳 曦 領導說，要想辦法去尋找“76秒”以外的那個吳斌？
小 雯 可是，震撼大家的不就是那“76秒”麼？一個大鐵塊破窗而入，砸在他肚子上，作為一名司機，他可以臨危不亂，先把車子停好，打開雙跳按鈕，沒有先打電話給自己叫救護車，而是先囑咐大家注意安全。這就是吳斌最偉大的地方啊。
陳 曦 我也是這麼想的啊。但是，領導在電話裏提醒我，吳斌的事件，是一個突發事件，人們在突發事件中的反應，是多年積累的一種素養，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件是純粹的偶然，隻是“必然”喬裝成了“偶然”。“76秒”也不例外。
小 雯 “76秒”？偶然，必然？這也太深奧了。我是覺得，如果沒有那76秒，吳斌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了吧？
陳 曦 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親愛的，你提醒我了！
小 雯 大記者，你飯還沒吃完呢？
陳 曦 我回家寫節目策劃案去了。
小 雯 別再熬通宵了，不然你的身體可吃不消！
【轉場：換舞台另一個區域，陳曦家，書房。
曦 母 別再熬通宵了，不然你的身體可吃不消！
陳 曦 媽，你怎麼和我閨蜜說一模一樣的話啊。
曦 母 我們都關心你啊。
陳 曦 媽，年輕人，晚點兒睡，沒事的。
曦 母 年輕，才不能把身體給弄垮了，來，喝碗桂圓湯。上次和你說的工作的事情，你認真考慮過沒有？
陳 曦 （接過碗，喝了一大口）媽，我不想輕易半途而廢，記者這份工作是辛苦一點兒，可是我是真心喜歡的。
曦 母 喜歡也不能這麼通宵達旦地幹啊。尤其是女孩子，換份悠閑又穩定的工作，有什麼不好？那回要不是我在街上親眼看到，你在路邊被人推推搡搡的，我真不知道我閨女做記者這麼委屈和辛苦。
陳 曦 媽媽，做哪一行不辛苦啊？就像吳斌，他開長途車肯定也辛苦，不也十年如一日地開著車麼？
曦 母 吳斌是英雄，我希望我的女兒隻做一個普通人。
陳 曦 普通人！對，就是普通人。媽媽，你覺得吳斌真正打動你的地方在哪裏？
曦 母 在他停好車救了大家的那一刻。一般人做不到。很可能就車毀人亡了。
陳 曦 可是，我覺得他真正感人的地方，就是他也是一個普通人。而一個普通人可以在關鍵時刻舍生忘死，為什麼呢？
曦 母 你的十萬個為什麼又來了？這個要問問熟悉他的人才知道。
陳 曦 媽你太冰雪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準備過幾天再去一趟吳斌家裏，尋找“吳斌”！
【切光。
第二場 親人 “吳斌”
【陳曦拎著水果去吳斌家，吳斌妻子麗珍開門。
麗 珍 小陳記者？快進來，快進來，怎麼還帶東西來啊？
陳 曦 （遞過水果）麗珍姐好！冰心姐好！叔叔阿姨，您二老身體還好吧？
吳 母 好多了，好多了！ 上次真的要謝謝你。我兒子出殯的那天，你想得那麼周到，還請了醫生陪在我和他爸爸身邊。我們家裏人，我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貼心的記者。
陳 曦 阿姨，這是我應該做的。
冰 心 小陳記者，你對我們來說，真的不僅僅是一個記者，我們最痛苦的那些日子裏，你和同事24小時候守候在我們身邊，幫了我們很多忙。看得出，你也是真的熱愛這份工作。
陳 曦 姐姐，被你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吳斌大哥的事跡，還有你們婉拒社會的捐贈，感動了太多太多人，當然也包括我。作為媒體人，我們如實地報道，來表達這份敬意，都是應該做的。我今天來，是台裏還想做一期專題節目，叫《尋找吳斌》，就是想了解一下吳斌生活中的故事。（拿出筆記本來記錄）
吳 母 阿斌生活中的故事？（緩慢地走到吳斌的遺像前，撫摸著照片）他生活中真的沒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就是一個特別普通的孩子。我們家也很普通，他爸是個當了二十年兵的退伍老軍人，我那時候在銀行裏上班，平時工作也挺忙的，阿斌有個大他三歲的姐姐冰心，冰心從小成績好，人也機靈，阿斌呢，讀書成績一般，人忠厚老實。老實人容易吃虧，但這個孩子，有一點好，吃了虧也不太放在心上，別的小朋友欺負他，他傻嗬嗬一笑就算了，不是那種藏著忍著，回頭要報複回來的那種。倒是有一回，他灰頭土臉地不敢回家，被他姐姐發現了，跑出去和那些欺負他的小孩好好評了一番理，差點大打出手。回來後，我問阿斌，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任別人欺負？他說，為了很小的事情，怕打架了大人會擔心。這孩子從小，心就特別善，總是替別人著想。
冰 心 我們姐弟，感情特別好，但性格真的不同。我咋咋呼呼像男孩子，愛打抱不平。小斌剛剛相反，文文靜靜的，總是沒什麼脾氣。生活中的小斌，其實也挺愛美的。小時候，過六一兒童節，我、小斌，和其他同學一起去西湖邊的少年宮。一路上，大家都在討論電視裏熱播的《血疑》。這時候，有個同學突然說，吳斌你長得有點像三浦友和。這下，可讓他害羞和得意了半天。沒想到，多年以後，小斌離開我們的日子，也是六一兒童節。（掏出皮夾裏的照片）你看，這就是小時候的我和吳斌。我很愛我的弟弟，但這麼多年來，心裏總是隱隱覺得弟弟不夠強勢，什麼都不和人爭、和人搶， 在競爭這麼激烈的社會裏，我真怕他吃虧。但是，這一次，他用生命告訴我，我的弟弟，在生死關頭，是那麼的強大。
陳 曦 是的，能在那樣的劇痛下，做出一係列規範的操作，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冰心姐，聽說在吳斌走後，您一夜沒睡，寫了一首詩給弟弟，叫《悼小斌》，能念念麼？
冰 心 （起身，走向吳斌的遺像）小斌，姐姐站在你的靈前，才知道自己那麼無能/望著你微笑的遺容，才知道你多麼堅強/小斌，萬人送別，才知道你已離我而去/蓋上石板，才知你已飛向天堂/小斌，下班了，好好休息/下班了，天堂沒有車/小斌，平凡是你的財富，英雄不是你的名字/小斌，一生你從未送我禮物/最後的製動，你送我一個震撼。
陳 曦 吳斌最後的製動，也是給我們所有人一個震撼。
冰 心 這個震撼對我們家來說，就像是晴天霹靂，我特別擔心，家裏的老人會倒下，他們本來身體就不好，沒想到老爺子第一個站出來。
吳 父 （從後座走上來）我說，阿斌這麼做，我們應該理解他，為他驕傲！如果他關鍵時刻，沒有那樣的毅力，沒有那樣的職業操守，可能就不是一個人、一個家庭的遺憾，而是幾十個家庭的遺憾。阿斌這麼做，對得起手裏的方向盤，對得起一車人對他的信任，什麼都值得了。
陳 曦 叔叔，吳斌大哥平時在你眼裏是個怎樣的孩子？
吳 父 他小時候身體不太好，腳有點毛病，我就背著他去看醫生，杭州的看不好，就去外省去看。他小小年紀，都記在心裏，長大了以後特別孝順。後來，有一年我出了一次車禍，腿骨骨折，我們又住七樓，他天天背我上下樓看病，我趴在他背上讓他歇歇，怕他累著，他笑笑說，就像小時候我背他一樣，不累。他媽媽生病住院的日子，阿斌出車回來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到醫院去陪夜，給媽媽揉背、講笑話。這孩子，人老實，有時候，我脾氣不好，要批評他，但是他從來不和我生氣，還和他媳婦兒說，父母永遠是愛孩子的，就算說錯了我們也不要去頂嘴。麗珍，也是一個難得的好媳婦兒，我們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十八年，從來都沒紅過臉。
陳 曦 麗珍姐，聽說你和吳斌大哥是附近街坊眼中特別令人羨慕的一對。
麗 珍 他出事的第二天，我們約好一起去麗江的，去補度一個蜜月……（敲門聲響起，吳悅放學回家）
麗 珍 悅悅你回來了，這是小陳阿姨，是電視台的記者。
吳 悅 哦，陳阿姨好。
陳 曦 悅悅你好！我正好也想問問，爸爸在你心目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吳 悅 爸爸……他們都說我爸爸是大英雄，是最美司機，可，我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倒退，倒退到那些他平平安安早出晚歸的日子，一覺醒來，看見的還是我快樂而平凡的老爸。哪怕隻是一天，哪怕隻有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