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前朝末年,天下大亂,太祖以布衣之資,提三尺龍泉,重整宇內,安定天下,已經過去了一百二十年。
這一年是大明元豐八年。最後一個在亂世中活下來的老人死去了。
對那些劫後餘生的人來說,太平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而對於在太平盛世裏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來說,這盛世又似乎太漫長。漫長得讓人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厭煩。
雖然他們打從心底裏相信並希望著,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結束。
“!”張耀忽然覺得頭上一痛,猛得從凳子上跳起“誰……”
叫聲戛然而止。堂室正中的椅子上端坐著一臉怒色的老師,周遭的同窗紛紛望向自己,滿臉的嬉笑。
“奴家倦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課堂上響起。聲音似乎是某人捏著嗓子發出來的,聽起來格外的滑稽。
堂室中本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聽到了這句話,瞬間哄堂大笑。
張耀本想反駁幾句,但看了看老師那愈發不妙的臉色,隻得訕訕地做回了凳子上。
元好古老師輕咳了幾聲,待室中漸漸安靜下來,低聲說了一句:“孺子不可教。”然後又拿起麵前的《上古通論》,準備繼續授課。
張耀看到了腳旁扔著的折扇,想必方才元先生就是用這東西砸了自己一下。
折扇並未完全合攏,展開折扇,兩麵皆是白紙,隻在邊角上麵有一些塵土的痕跡。
元好古似乎是遲疑了一下,將手中的書又放在了桌上。
“上古通論乃屠龍之術。”元好問並不是不苟言笑的人,此刻臉色卻有些嚴肅,語氣裏還帶著些痛心疾首的意味。“非是說精通此道之人真能屠龍,而是言其高妙。當然也是說其不可用。世間龍種稀少,近乎絕跡。習屠龍術而欲屠龍者,無異於癡人說夢。但正因其不可用,乃能由此上體大道,觸類旁通。近古以前,通論本是帝王家學,旁人不得門徑而入。自太祖定鼎,設稷下學宮,方才傳之我輩。”元好古似乎是輕歎了一聲,“爾等當惜之。”說著又拿起書,講起了爻辭。
張耀放下折扇,拿起被口水陰濕的書,有些心不在焉。元先生與其他老師不同,為人風趣幽默。張耀又對《上古通論》頗感興趣,平日與元先生交往頗多。這幾日事務繁雜,夜間難以成眠,白日裏著實有些困倦,想不到竟在先生授課時睡著了。
慶雲書院位於大明西南的涼州城。涼州城西有慶雲山,傳說上古時有仙人在此煉丹修道,丹成有慶雲出世,繞山不散。慶雲書院就建在慶雲山腳下。三年前張耀經鄉試考入慶雲書院,賣了三升黍子湊齊了盤纏,騎上家裏那頭瘸腿的獨眼老驢,搖搖晃晃到了涼州,在此一待就是三年。
元先生授課完畢,同窗們三三兩兩的散去。張耀將折扇奉還了先生,有些赧然。先生先是責備,而後又勉勵了他幾句,最後詢問了他的近況,輕歎了幾聲,便夾起書,往堂外走去。
辭別了元先生,張耀一溜小跑,跑到涼州城西的西鳳樓,竄進了後廚,換好了衣帽,便跑到前堂幫忙。
梁州城雖然地處西南,但相較於張耀老家那種窮鄉僻壤,仍舊是繁華無比。梁州米貴,白居不易。張耀不得不兼了一份在西鳳樓打雜的差事。這份差事勝在午間一個時辰,晚間一個時辰,剛好不耽擱課業。
張耀正擦著桌子,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過頭,發現是酒樓裏的大跑堂張小乙。
“小乙哥,什麼事?”
張小乙手上的托盤裏擺著四碟小菜,用眼睛斜了斜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去,給那桌上菜。那幾位一看就是豪客,便宜你小子了。”
張耀接過托盤,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真有便宜又怎麼會留給我。”
端起托盤,張耀一邊走一邊打量起這幾位所謂的豪客。
這張八仙桌圍坐了三個人,東向坐著一個小老頭,半禿的頭發梳著道髻,賊眉鼠眼酒糟鼻,半闔著眼睛捋著本來就沒有幾根的胡子。如果不是形貌太過猥瑣,倒是有幾份仙風道骨的意思。北向坐著一位大漢,比老頭高出不少,臉上蓄滿了胡須,身穿絳藍色勁裝,腰間突起似乎藏著什麼兵器。大漢緊鎖著眉頭,四處打量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南向靠牆坐著一個瘦子,眉毛稀疏,臉色蠟黃,身穿黑色長袍,雙手抱臂,一臉的不耐煩,右手五指不斷屈伸,發出劈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