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曦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了,不過她很慶幸,如果繼續在夢中沉浮,那她就會被那種被拋棄的絕望感持續折磨身心,倒不如承受深夜醒來的孤寂。這種別人都在酣眠的時刻,一個睡不著也無事可做的人很寂寥。
雨曦的睡眠一直不好,經常在夢中浮浮沉沉,像浮萍一樣,但是卻很少在深夜中醒來。對她而言,這樣倒好,因為她討厭這個時候所勾起的思緒。夜晚似乎就是為思考與沉淪,為回歸自我而準備的一樣,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會被錯綜複雜的思緒煩擾不已,比如遠離的故鄉,日漸流逝的青春年華,未抵達的美好。她越是想踏著歲月的風塵將該忘得忘記,帶著希望收獲碩果,臨了卻狼狽地發現:有些事有些人卻在振振有詞的忘記中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靈與肉,有些事在念念不忘間蒙了塵,原來叛逃隻不過為深刻做了佐證。
時間已經滑到了2009年的初春,雨曦已經走上工作崗位一年多了。可是在夢中她還是那個醜陋而自卑的女孩,她穿著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母親結婚時穿過的花團錦簇的紅色妮子外套。母親為了她能夠穿的合身,還特意給她改小了,可是怎麼可能合身呢?她已經是個初中生了,即使是落後的小村莊出來的不懂審美的鄉野孩子,她也有了最起碼的觀察能力。她的周圍的女孩子一個個都穿著各種時下流行的漂亮衣服,跑起來輕盈的像燕子一樣。隻有她像個庸俗的中年婦女一樣,穿著母親縫製的厚棉衣,外麵套著母親那件厚實、老舊的嫁衣。那件衣服連她豆蔻年華的心也揉皺了,她變得愈加沉悶、無趣、悲觀。
想著這些久遠的過往,雨曦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那時候的她敏感,自卑,多思,能夠規規矩矩的成為今天這樣似乎也不容易呢。她不清楚在哪個時刻她就變了,小時候的她可不是個省心的主兒。上小學的時候放學時要走路隊,每個村子的學生排一個隊伍,按照次序回家。雨曦每次出校門後就和幾個要好的女生一起與男生比賽跑,看誰先衝回家,沒有任何女生的嫻靜可言,可是那種活力真好啊。
有一次過年前,雨曦和母親去給另一個村年邁的姥姥辦年,回家時發現三歲的弟弟居然將院門口一個窯中堆放的柴垛子點著了,將牆麵燒的黑乎乎的。父親又一次借故發火,搞得一家子過了一個烏煙瘴氣的新年。年後開學了,有一天上學的路上,同村的一個男生追著她喊:“黑瓦窯,黑瓦窯……”雨曦警告他不要再說,那男生居然越說越起勁,引得一堆學生在圍著她笑。雨曦瞬間就火了,將書包往朋友手裏一塞,一下子撲過去就推到了那個男生,騎在他身上一頓打,直到他告饒,雨曦起身還不忘補了兩腳。
還有一次,雨曦和同班的男生女生一起偷校園裏的果子。那時候學校隻有兩排平房,前排是老師的辦公室兼宿舍,後麵的一排是教室。果子成熟的時候,高年級膽子大的學生會偷偷溜到前排房子的兩邊,看看老師有沒有在辦公室外邊。如果沒有的話,就一窩蜂的躍到房子碼頭兩邊的地裏,拽下幾個蘋果,撒腿跑到隱蔽處享用。這些對雨曦都是小事兒,她還做過更丟臉的事情。
她和鄰村的同學鬧了別扭,然後誰也不服誰,正好放學了,出了校門兩個村子的隊伍就分開了。然後,她們就在回家的路上展開了罵戰,陸陸續續有各自的朋友加入其中,一直罵到兩隊人相互看不見,聽不見才作數。肯定有很多人理解不了這種事情,已經分開了居然還能繼續罵起來。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她的家鄉,如果你去過黃土高原你就會發現那裏有很多相似的山頭,某些地方相互連接,但在某一處就有溝壑將他們分離成相互獨立的片區。相互遙望,相互獨立,每個山頭各有名號,各有特色,與眾不同。如果你不身在期間,你永遠不會發現他的奇特和美妙。雨曦看著空曠無垠的大地,忽然特別想念夜幕下那些靜默的山,山裏麵那熟悉的鄉音。寂寞攪動的她疼痛,就想極度饑餓後的抽痛一樣。
那場毫無章法,語言粗俗,沒有輸贏的罵仗,被跟隨對方隊伍回家的老師聽了去,告訴了雨曦的班主任。第二天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就把她和她的好朋友小燕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陶老師是雨曦那時的印象中少有的文雅之人,清瘦,臉龐白皙,鼻子下邊留了寸長的胡須,麵相很和善。他生活中不僅衣著幹淨、幹練,說話也很文明。那天將她們喊過去,說女孩子舉止應該文雅、大方,不能語言粗俗雲雲,結果她們居然低著頭,相互使眼色,窺探著老師的神色,不僅不知悔改還在隱忍著笑意。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老師是否偶爾會想起她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會不會想到她們如今遠隔千裏,淡了聯絡,在各自的生活中傷痕累累,少言寡語,隱忍吃力的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雨曦被起來上廁所的楊帆,她的男朋友,從記憶中拉回來
“小曦,大晚上的你不睡覺,站在那裏做什麼,還開著窗戶,你不冷啊?”
“沒什麼,做夢了,醒來就睡不著了。起來喝口水,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