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坐在錦杌上的女孩兒輕輕歎了一口氣,她從雕西番蓮嵌玉石瑪瑙的銅鏡子裏看著自己的臉容:眉鎖春山,眼顰秋水,顧盼流轉間奪魂攝魄。唇若施脂,齒若編貝,小臉不染鉛華,恰似豆蔻梢頭的一朵香花。青絲逶迤,纏綿不盡。
這樣溫香軟玉年幼稚氣的臉有一日居然會長在她的頭上?卻是做夢也萬萬想不到的事情。
看著看著,不覺心神恍惚,怔然出神,仿佛靈魂出竅。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躡腳走到身邊。
“姑娘,今兒怎起得這樣早?奴婢打了水來,淨麵吧。”
是小丫頭玉簪,馮寶珠的貼身侍婢。她身後跟著兩個還沒有留頭的小丫頭子,一個端著銀麵盆,那銀盆比她的半個身子還大,顫顫巍巍,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砸在地上。另外一個端著黑漆茶盤,其上放著淨白手巾和香胰子。
玉簪空著手走過來拉她的手,放在熱水中,把手背手心翻過來倒過去,所有的關節都泡隨和了,才伺候著她洗起臉來。
不一會,又有一個大丫頭領著兩個小丫頭悄無聲息地走進來,這個大的便是馮寶珠身邊另一個隨侍大丫頭,叫做雙喜。她笑著對玉簪道:“又比我起得早,跑來姑娘這賣乖獻勤來了。”
一麵說一麵走至雕漆羅漢床前掛起雨過天青的紗帳,整床疊被。她帶來的兩個小丫頭手裏各拿著青鹽漱盂和毛刷子,趕過來替馮寶珠刷牙。
玉簪聽了雙喜的話也不著惱,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評評理。她自己犯困偷懶起不得早兒,倒反說我賣乖討巧,好沒意思的人!”
君拂好一會都沒反應,回過神來也隻略點了點頭兒,並不說話。她現今寄居的身體正是馮家寶珠姑娘。因寄居的時日不長,故好些稱呼對話都不甚習慣,有時聽她們說話,覺得很陌生,叫自己名字的時候也並不覺得是在叫自己。而且自己腦海中似乎多出了一段記憶,這段記憶正是關於那小姑娘寶珠。有時候身邊的人在跟她說話,那寶珠和自己的記憶卻仿佛打架一般,兩不相容,因此就使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好在她寄居的時候那馮寶珠因為落水受了一場驚嚇,因此身邊的人隻以為她餘驚未退,並不疑惑。
也不曉得這寶珠姑娘的香魂今去往何方,希望她已升仙界了吧。
想到此節,心裏不由翕然一笑:難道因為遭逢了這番變故,便開始敬神畏鬼起來?
這馮家她是曉得的,馮老太爺是當今的從龍之臣,曾居吏部尚書且兼著內閣大學士,深受皇帝陛下倚重,堪稱國之重器帝之肱骨,隻是已然亡故。另外馮家大姑娘馮清蓮在宮中做著德妃。她的父親馮肅如今在禮部上行走,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托庇祖上餘蔭襲了武鄉侯的爵位,加上是皇親,算得上京中有名的人家。所往來者也俱是京師的權貴。而這馮肅,正是馮寶珠的二叔.
“姑娘今天想梳個什麼頭?是梳垂鬟分肖髻還是百合髻抑或是流雲髻?”玉簪梳頭的手藝是出名的巧,因此每次梳頭,總不免要賣弄一番。
君拂深知其意,隻是她年歲不大,發髻太過繁瑣並不合適,故隻淡淡地道:“不要那麼囉嗦的發髻?梳個簡單的雙丫髻也就是了。”
聞聽此話,婢女便有些心灰意冷,但也無可說的,隻好垂頭喪氣地動起手來。心裏還有些納悶:她家姑娘素日最喜歡在頭發衣服上做足文章,可自落水後,於這些上頭就懶懶的,都不在意了。原本她以為不過一時沒轉過魂來,將養些日子,自然也就回轉了。不曾想一日日下來,皆是如此,形景改換,倒像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這樣想著,玉簪已經啟開妝奩,拿了梳頭的家夥出來。手上的動作靈巧細致,烏亮的頭發分作兩股,梳結成髻,置於頭頂兩側。粉妝玉琢的一張小臉在簡單的發髻下愈發顯得細巧甜淨,如花解語,比玉生香。她家姑娘的這張小臉雖日日相對,卻還總讓人忍不住看呆了去。
“快回魂了。別隻顧呆看。”
整完床鋪的雙喜走過來推了一推發呆的玉簪,笑嘻嘻地道:“你一個女孩子家,總垂涎咱們家姑娘的美色,是個什麼道理?依我看,姑娘趕明兒應該回了二太太,攆了她出去。否則她總這樣時不時看著姑娘走神發呆,讓外人瞧見像個什麼樣子?不說姑娘神仙姿容嫦娥下凡招惹來登徒浪子,隻以為咱們府裏的丫頭們一個兩個俱是刻倆眼珠子的呆雁。可不把咱們全府的名聲都帶累壞了。讓我們這些每日間勤勤懇懇工作的小丫頭們有冤都無處訴去。”聽得底下的一幫小丫頭們都笑了。君拂也難得地露出個笑臉,這個叫雙喜的小丫頭,手腳雖不勤快,隻這說話逗趣的本事卻是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