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6(1 / 2)

從海豚酒吧走出來,即墨言牽住了我的手,他掌心有細密的汗水。

在這個充滿謊言與變數的城市裏,我一直不肯放下的執念也終是到了告一段落的時候。這整整七年的光陰,會將變成隱匿我心中不再對任何人訴述的秘密,它們寂靜地存在於千萬裏的遼闊之外,荒如深海。

我們一同去商廈給林蒼買了衣服以及生活用品。轉而回家。

歸去的途中,霓虹光影如流水般在擋風玻璃上一閃而逝。他突然笑,問我,小眉,你是否想過,我們兩個人最後會走到一起。我轉過頭去,窗外無盡的繁華籠罩在夜色之中,心中舒緩寧靜。而誰又能料到,人生的境地會發生怎麼樣一場場目不暇接的更替,時間次次輕易扭轉我們當下的局勢。

回到即墨家,上次不過匆匆而來,又心急火燎,隻覺得很大。

如今再來,心境不同,庭院開闊,明亮的月光下,幾樹挺拔的廣玉蘭滿枝白花,濃鬱的香氣浮散在蒼綠飽滿的灌木叢塚,引得流螢點點。又因遠離鬧市,雖然燈火通透,卻十分安靜,蟲鳴之聲此起彼伏。我不禁疑惑,自己已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深刻地遇見過慶訶仲夏的夜晚了。

老管家依然蒼老溫和,在門口接迎我們。

見我便笑,說,宋小姐,你來了——祝賀你出院,我聽夫人說了,真是虧了你救了少爺。他的眼中有老者特有的曆經世事後的憐愛暖光。

即墨言伸手勾住我的肩膀,說,你看,我這不是以身相許了。

老管家笑容更深了,外麵熱得很,趕緊進屋吧,要是夫人見你們在一起了,肯定要高興半天,之前就一直說宋小姐是個好姑娘。

我被這樣一誇,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叫我小眉吧,對了,上次匆匆而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叫他顧伯就行。即墨言搶答成功。

這個姓氏讓我想起了青荷鎮的可憐父親。他的獨子與一朵花永生不死。

想起告別那天,他獨坐挺拔的槐樹之下,碎裂的陽光落在他身上。

在被籠上時光的灰塵裏,抬頭看著我,癡笑輕囈——

外麵的時間太大了……還是早些回來吧……

然而,當我們落入這漫漫塵世之中,便須知道,也許再也回不去了。

我轉臉望著近在眼前的即墨言,桃花眼角隱含笑意,他的手一直攬住我的肩膀,我不知這是心安或者依賴。但也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年的夏天,雨水格外充沛。常常徹夜雷雨,高大灰白的水泥建築寂靜地聳立在雨水裏,微微泛青。綠色的桃花城仿佛水中的幻景,悲傷滂沱。

林蒼上了十來天的課,就放暑假了。從前孤獨一人生活,突然多了一個女童,熱鬧了很多。我如一個年輕的母親般,給她做飯洗衣,同時也嚴肅地督促她學習練字。她漸漸走出了起初的膽怯憂傷,隻是偶爾聊天時提及母親,還會流出淚來,從她稚薄匱乏的描述中,我才知道過去她們母女兩人曾過著怎樣艱辛的生活——

鍾婉遇見林蒼父親林家南時也如所有墜入愛河的年輕姑娘一樣,相信他無盡的海誓山盟,以為覓得良人。

林家南做些幹貨小生意,長相一般,但是嘴皮子厲害,手頭上又有點小錢。鍾婉剛懷孕三個月,就在外麵勾搭上一個小寡婦,姿色妖媚,又是個狠角色。

這之後分離時的愛恨情仇,林蒼敘述不清,但想來也不過都如此。

所有花言巧語的幻覺破碎之後,總會有一道要奮力多年才能翻攀出來的深淵。

林家南有了新家庭,小寡婦自然掌握了所有的財政,因此這些年來,從來未曾給過鍾婉母女半分生活費。她沒有穩定的工作,隻能兼做幾分零工,一天睡不到兩三個小時,如此這般長年累月的辛勞,身體漸漸發生病變也無所察覺,隻想多賺些錢,讓小女兒得以在這廣袤冷漠的城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