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火 第四節 航船(1 / 3)

到下午時,阿仁和小蠻已經到了此前經過的水鄉小鎮,兩人餓了幾乎一整天,找了個小館子鑽進去,叫了個醋魚、虎皮青椒、茭白炒肉,魚是腥的,虎皮糊了,茭白老得木板板的。兩人也不計較,客氣禮讓兩句話,筷子就齊飛了,如果人的腿有他們的筷子飛得快,那也能算兩雙飛毛腿兒。夥計從他們旁邊路過,麵露鄙夷,心想:“這教書先生和他妹紙真像倆餓死鬼投胎啊,一點斯文都沒有。”。小蠻從來眼角也能觀景,也最討厭別人做臉做色,當即筷子一收,反手一橫,再左手蘸茶書寫,要那夥計好看。啪的一聲,左手被阿仁打飛。小蠻抬頭翻一翻睫毛,冷眼看著阿仁,阿仁低頭低聲說:“沒有必要睚眥必報。”。小蠻一想是這個理,拖過阿仁的手臂,就著他袖子胡亂把桌上水漬擦幹了,阿仁似乎不計較,小蠻再想下筷子時,一根兒菜也沒剩下了。阿仁才把筷子放下,長長地舒一口氣。

小蠻筷子一撇,小臉氣鼓鼓地道:“我沒有吃飽。”

阿仁笑眯眯的:“我還好。”

“再點!”

“沒有錢了。”

“咦~當了狐家的家二十年,你就這麼吝嗇?!~別說兩盤菜了,你攢的錢能買下這個鎮了吧?”

阿仁不語,望著小蠻傻笑,小蠻突然汗毛聳立,打開小藤箱去拆那彩紙包裹,阿仁連聲勸止無效,小蠻已把兩根小巧的黃魚兒扒出來了,這複才鬆一口氣。折騰了快半月,命都要搭上了,如果換來的是四片樹葉,小蠻會有心思回去再扒扒狐狸的祖墳。

不料這時小館子裏的客人、夥計、老板全都停下動作,眼烏珠不錯地看著小蠻手裏。阿仁抬頭掃視一圈,大家回頭若無其事,吃飯的吃飯、送菜的送菜、算賬的算賬。

小蠻慢條斯理整理好藤箱,也四處掃一眼,嘴裏輕輕七的一聲,嘲笑這些才是真正的餓死鬼兒,見了點顏色便眼睛全綠了。

和阿仁對一下眼神,結賬走人,一時沒有船來,就在碼頭坐著,小蠻拿點零錢買了堆熟菱角坐碼頭石墩兒上啃著,啃得小嘴兒烏黑,像一種不知名的雛鳥兒,阿仁蹲坐在旁邊快要睡著,但未真正睡著,都知道背後有那麼十來雙眼睛未曾放過他們。

終於來了艘大船,從湖州運米去上海,兩個夥計並一個船老大都精壯黑亮、赤著膊子淌著汗,在碼頭前大聲吆喝招攬這個小鎮的散客。兩三個莊戶人抱著小豬挑著菜上去了,這將是去往上海的夜航船,天麻麻亮時就能到,那時賣豬賣菜都是個好價錢。阿仁扯著小蠻上了船,交了銀錢,住到船艙最裏處。小蠻雖然從未身處如此醃臢環境,倒也蠻懂得不能在水鄉過夜,再加好奇這種旅行方式,倒也不急不吵。阿仁在一邊兒放心打盹,小蠻好奇地瞅著那挑菜的給自己的菜噴上水,賣豬的像抱著嬰兒一樣抱著乳豬,那乳豬粉粉嫩嫩,小鼻子濕潤,倒真好看。那賣豬的一邊愛惜地拍著自己的豬,向賣菜的誇耀自己的乳豬好,賣了它真是心疼,但是家裏囡囡想要一隻洋囡囡,隻好賣掉,一邊心疼乳豬一邊女兒,忙死了。那賣菜的倒是通情達理,很會做聽眾,聽賣豬的說的一段,就非常誠懇地點點頭,說:“是的來,是的來。”,小眼睛裏堆著笑,卻並正不對著賣豬的,向著艙外那蒼茫的天與水,誠懇又衝淡地點頭肯定,“是的來,是的來”,仿佛這世間的一切不容易與小喜悅他都了解,他都體貼。另一個趕路人戴頂爛草帽,一副蛤蟆鏡,呼呼地抽著煙袋,平緩持久如伴奏。賣豬的和小蠻似乎都受到極大的安慰,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晚上小蠻冷醒了,開箱子取出浴巾和開司米披肩禦寒。箱子一直壓在頭下被小蠻半枕半抱的守護著。剛躺下合上眼,又睜開,看見船艙口齊齊地蹲了夥計和船老大三人,身體黑黑的似乎隱形,然又目光灼灼讓人明白地感知他們存在,看上去就是三隻一排的黑色大鵠,沉默中透著不懷好意。

小蠻咧咧嘴,就去拿手指去捅三尺之外似乎睡得死沉的阿仁,阿仁老不醒,小蠻幹脆猛地將箱子呼地一聲拍在阿仁屁股上。阿仁裝睡不過,隻得咳嗽一聲,假裝緩緩醒來。艙口蹲著的三隻大鳥暗吃一驚,挪動了一下隊形。終於船老大開口說:“兄弟,大家都是明白人,東西留下,我保你們平安。”,阿仁裝出一副相當誠懇的贛大模樣,木瞪瞪地用土話講:“啊,各麼子事,三位大佬倌晚上不睡在釣魚個麼?”。船老大刷地抽出匕首撲過來,指著阿仁鼻尖說:“兄弟別客套了,我們知道你有兩條小黃魚,我們不要求過分的,就請兄弟給我們條活路。”,聽起來倒像是阿仁拿刀指著他。阿仁十分專業地渾身亂戰,抖得有點過活似打擺子,慫逼地求饒:“好漢有話好說,拿什麼都行,就請放過我妹子,她才十五歲,還未出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