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船的汽笛聲鳴起,從這鄉到那鄉的旅程便已開啟。
那時候還小,才上完幼兒園,能離開家鄉做一次遠行是件很難得的事情,說是遠行,不過是隔著長江,從此岸到彼岸也不過是九十多公裏,但這九十多公裏的江麵,承載著我對外麵世界的好奇、驚喜、無知和無法預料的未來,以及七八個小時的航程。
雖說我的家鄉****兩麵靠海一麵靠江,但對於我來說,長江依舊是心中的聖地,若非這次遠行,都沒機會真正看一看長江。輪船行駛在長江上,心也跟著漂泊,第一次坐輪船,我以為這是大海,請原諒我這無知的小孩,從沒見過大海,也沒去江邊玩耍過,就是連河邊,我也是不敢玩耍的,從小姆媽就讓我遠離水,認為這是很危險的,特別是夏天,經常能聽到小孩淹死在河裏的傳聞,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嚇唬孩子的,還有關於落水鬼的故事,據說落水鬼都是生前落水淹死的,上了岸就能變成人,跟你搭訕,跟你玩熟了就騙你去河邊,然後拖你下水,將你吃掉,最後你也會變成落水鬼,接著去害人,而它則超脫了能再世為人。聽說鄰居家的女兒就是被落水鬼拖下水而淹死的,那條溝很淺,如果不是落水鬼作怪,很難解釋她為什麼會淹死。這傳聞聽著讓忍害怕,要想自己不成為落水鬼的目標,一是少接近河或溝,我們那的河流很豐富,很多人家的房子離河或溝很近,像我家的老房子就離溝很近,能不去溝邊就不去,那時候自來水還是很奢侈的,洗衣服什麼的都是去溝邊拿桶拎了水到自家水池裏洗,為了我的安全問題,姆媽不會讓我做拎水的活,我基本上也就能避免接近溝了;二是家裏的掃帚是可以辟邪和驅鬼的,如果真遇上跟你搭訕的可疑陌生人,就去拿掃帚,是鬼就害怕掃走,你不趕它它也會走,它可最怕這個東西了,以後它也不會再對你下手。也是因為聽了太多這樣的傳聞,加上自己又乖又聽話,久而久之,便害怕水,也不願接近有水的地方,當然也不願意去學遊泳了,最後成了旱鴨子。長大以後,每每對人說起我是旱鴨子,便有人以為我是胡說,印象中這個地方的人就應該是會遊水的,隻是我真的不會罷了。
雖然不會遊水,也害怕水,但對水有一份很特殊很矛盾的感情,我的大伯是以捕魚為生的,住在河邊上,他有一艘小船,怕水的我卻很喜歡坐在小船上,小船在河麵遊蕩,微波如春風一般溫柔,很舒服,大伯撐船的技術很好,我並不擔心會掉在水裏被落水鬼抓住。
此刻坐在輪船上,則是另一番感受,家裏雖然窮,但並沒有買最便宜的三等艙,所謂的三等艙是擠在船艙的最底層,長江水的味道、腳臭味摻雜在一起,能把隔夜飯都熏出來,除非是買不到頭等艙或者二等艙的票,否則家裏是斷然不會去買三等艙的票讓我來受罪的。坐頭等艙最舒服的兩點是累的時候可以睡臥鋪,想起來走動走動的時候就下床來到甲板上看長江。這種感覺,以前隻有在電影或電視才能看到。輪船駛過激起的水花甚是壯美,伴著強勁的馬達聲,一場七八個小時的不斷電搖滾盛宴開場了,一望無際的江麵成了大舞台,馬達要擔任吉他和鼓手的角色,責任重大,但巨大的能量讓它完美發揮自己的才華,江麵上不時有海鷗飛過作為伴舞,水花則是大自然贈予人類的精靈,伴你度過這段旅程,直到你上岸才離去,迎接新的遊客。
上海這座“遠東第一大城市”的名號並非是浪得虛名,在那個信息閉塞的年代,踏上上海的那一刹那,就像是走入了巨人國一樣,十六鋪碼頭的人山人海,一時間讓人容易迷了路,我一個鄉下來的小孩沒見過什麼世麵,以前去回縣城都覺得是到了大城市,真到了大城市還不看花了眼,看什麼都是新鮮的,這不僅是跟我來自小地方有關,也跟我的年齡有關,原本這個年紀看什麼都帶著七分好奇。
從十六鋪碼頭出來,坐上公交車,至於坐幾路車是來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來上海主要的目的並非是旅遊,而是到父親那邊去,來之前路線怎麼走都有交待,在那個還沒聽說過手機為何物,BP機又十分高大上、電話機也還是奢侈品的年代,最廉價的通信方式是寫信,父親因為爺爺的病逝家中弟兄姊妹又多無力負擔學費早早輟學,所以識字不多,很少會寫信,電報又很貴,若非特殊情況也不會發電報,幸虧父親是給同村的老鄉打工,我們村子並不大,去他家很近,很多信息可以從他們那裏得知。對於青壯勞力外出打工而留守村裏的婦女兒童,每年最開心的時光就是孩子暑假的時候,那段時間往往可以一家人團聚,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場旅行,不如說是家的延伸,從這鄉到那鄉,與家人團聚,雖然是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但越是如此,越顯得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