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阮正十年十一月,帝廢後,次月,後自盡於清樂宮。

咚——

厚重的喪鍾沉沉地敲著,似乎沒有悲痛,隻是無比深沉,一鍾又一鍾。

果然是自古帝王多薄情。

“阿蘅姑姑!”聞聲,林蘅停下了腳步,沒有轉身,她整理整理臉色,原來麵無表情且冷漠的臉漸漸自然般地惆悵悲痛。

若暮一路小跑到林蘅麵前,若暮兩眼通紅,看來先前哭得很厲害。

“哭什麼呢,在宮中,若教人看見可不好了。”林蘅拿出手帕輕輕為若暮擦拭淚水。

“娘娘是被冤枉的!”若暮快叫了起來。

“我知道,”林蘅的聲音很輕,她低下頭,“節哀。”

若暮的臉色憔悴,林蘅看著她梨花帶雨般模樣,“可事情還沒有結束,這宮中的暗潮也將越發凶險了,”接著抿了抿嘴,一字一句頓道:“你是在真心為娘娘傷心,還是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阿蘅姑姑!娘娘她……娘娘她可不能就這樣被冤死啊!”若暮幾乎崩潰,她一下子抓住林蘅的肩頭使勁地搖動,淚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來。

王宮裏每個人都像極了戲,沒有人能清晰地辨別出真心和假意,唯一能做的,大概真的是要麼把真心同性命相托要麼假意同算計相害,可即便是這樣,誰又能說看得清楚呢。

十月,一宮女突然懸吊於梧華宮外一樹上,人大懼,帝查其事,有人密報皇後於梧華宮內藏傀儡行巫術,巫術之傀儡者,即記宿主生辰八字寄於傀儡上,每日以銀針紮之可害人,又曰宿主者,陛下也。亦有人道其事恰被一宮女撞見,處死。

次日,屍體不翼而飛,尋未果。數日後,宮女被懸於梧華宮外。帝聞此事,大怒,徹查,梧華宮中宮女不打自招皆指皇後行巫術,當眾殺宮女以儆效尤。然事古怪蹊蹺,深究,更知複雜,其枝葉縱橫交錯,非皇後一人之嫌疑也。

十一月,事無所破,流言皆道罪必在皇後,太子救母心切,長跪德華殿,帝不見,太子十日不起,大病,帝廢後,囚後於清樂宮,罰太子麵壁於東宮,並嚴懲官僚中有求情者。

十二月,廢後自盡於清樂宮,帝以皇後之禮出殯,鳴四十五聲大悲鍾,舉國白衣,又一旨下,欽曰以妃禮葬之。

林蘅心裏苦笑,那個曾高高在上,風華無限的皇後,手段從來雷厲風行,即便真的行了巫術,又怎麼會當眾處死那個宮女呢,她的手段向來是將人化為一灘血水然後灑到某株開得最盛的梅花樹下,任花開任花敗,不留痕跡。這樣一位皇後,即便是無力回天被廢到清樂宮這樣荒涼的冷宮裏,她也一定會如這十二月天一樣,放肆地,淩厲地,帶著刺骨的寒冷,死了也要拉下幾個墊背的。可這樣一個皇後,偏偏選擇無聲無息地自盡而死了。

君王的心思深不可測,事情很快就會變得越來越複雜,身處這宮中,攪不破這番局,偏偏趟了一遍又一遍的渾水。

嗬。

林蘅抬起頭來,直視著若暮,若暮停止動作,她無力地蹲在地下,把頭埋在雙臂交合裏,埋得很深,身體在顫抖,小聲抽咽著,林蘅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阿蘅姑姑,如果……如果有辦法,你會為娘娘平冤麼?”若暮的聲音沙啞極了。

“……會。”林蘅望著清樂宮的方向。

若暮緩緩從懷裏掏出一樣被手帕包住的物件,遞給林蘅,聲音開始放得很輕很輕:“這是娘娘死之前給我的,她叫我好生保管,不要給任何人看見,然後找機會轉交給太子。”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但娘娘說這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會再次出手。”

“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若暮又開始抽咽起來了,“阿衡姑姑,我信你,請幫我把它交給太子,一定要啊!”淚珠在若暮的眼眶裏打轉。

十二月的天氣,冷得緊。

“好。”

若暮慢慢起身,離去。

林蘅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回梧華宮,娘娘背負罪後的名聲,而若暮也從娘娘跟前的大宮女一下子跌落到冷宮裏的掃花奴,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吧。

林蘅邁出宮門,天開始下雪了,在大楚的國度裏,人們無比信仰雪,白雪將埋藏一切,然後淺淺融化,待到來年春天來時,都是美好的景象重新在綻放了,多好。好得不禁令人感到是一種諷刺。

哪裏有什麼汙濁,哪裏有什麼不堪,在那上一個冬天裏結束的罪惡與生命,都將是化了泥或成了還未完全化泥的白骨。

林蘅走著,想這座彰顯著榮華與古舊的大楚王宮,真的沒有什麼比這裏更需要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了吧。

宮深,水深。

林蘅,走吧走吧,她平靜了下內心,緊握若暮交給她的物件,一步一步走在雪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