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他這話,陳叔寶並不驚訝,隻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拿起酒杯,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一邊看著院外雨中的景色,一邊輕輕地抿一口杯中酒,模樣愜意,靜靜地等著毛喜下麵的話。
毛喜也如他這般將玉杯拿在手中,眺望著遠處,不時的輕輕嘬一口杯中梅酒,久久之後才輕聲開口繼續說道:“下官自微末而起,曾深得陳留彭氏之照拂,如今效力於王爺堂下,深知朝堂之險,高門之惡,這天下一等一的險惡之地,首推京師也,不知公子此次赴京,可有何準備。”
陳叔寶聞言搖了搖頭,輕聲回道:“元秀想法很簡單,不與人爭,不與人鬥,隻想承歡父王母妃膝下,除此之外,並無他想。”
毛喜聽聞此話嗬嗬一笑,突然問道:“那不知公子為何要對吉浮施以拳腳?”
聽聞毛喜說到吉浮,陳叔寶臉色微微的有些惱怒,看著院外怔怔不語,許久之後才回道:“剛剛已經和毛先生說了,元秀並不木訥,那日吉監軍言語之中盡是挑釁,隻是一時沒有忍住罷了。”
這話並不是毛喜想要的,聞言搖了搖頭,轉過頭來看著陳叔寶很認真的說道:“公子何必藏拙,如若公子那日不對他施以拳腳,想必這時京中已有公子早已不是陳元秀的傳聞了,這等空穴來風之事,就算是王爺也奈何不得。公子明白的很,到了那時即便入了京中,也難逃流言中傷,進退不得。而公子那日的反應,實在是讓下官側目不已,下官思之良久,當時之情形,實在是沒有比對那吉浮動之以拳腳更為穩妥直接的解決辦法了。”
陳叔寶聞言苦笑開來,也不答話,他有些明白毛喜今日要和他談些什麼了,深思之後,將胸前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後,看著院中景色滿臉苦澀,久之不去。
許久之後,院外細雨稍停,荷池中淡淡升騰起絲絲薄霧,定定的看著那緩緩升騰的薄霧升至半空後漸漸消散,去無蹤跡,陳叔寶才輕聲開口問道:“先生是想告訴元秀,京中比這凶險萬倍,不如早早的隱姓埋名,遁形藏匿,遠離那天下一等一的險惡之地的好。”
毛喜聞言並不答話,也如陳叔寶一般看著院外這煙雨朦朧的夏日美景,將杯中酒飲盡,歎一口氣,輕聲說道:“這梅酒雖好,卻也不可多飲,過則傷身。這雨後景致雖美,待到北風掠至,草木自會凋謝。公子是聰明人,當知下官並非妄語也!”
陳叔寶轉頭看著毛喜側臉,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輕聲開口問道:“先生有何要指教元秀的,當直說無妨。”
毛喜也轉過頭來與之對視,說道:“下官直言一語,公子莫要責怪。”說罷,將手中的玉杯放在桌上,認真說道:“若是常人,自也無事,隻是公子這身份,久不在京,卻怕是難以自處了。”
聽聞這話,陳叔寶沉吟良久,盯著他突然問道:“先生是否早已為元秀準備好了線路,好讓我一路南下到越州,至於為何是越州之地,因為越州太守韓播自會周全於我。”
這話突兀的很,毛喜乍一聽聞難掩驚訝之色,看向陳叔寶,見他雖麵色淡然,眼中卻是深邃無比,有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又如密布烏雲的黑夜,仿佛是要將自己吞噬了一般。
不等毛喜作何反應,陳叔寶盯著他繼續說道:“先生在想,為何元秀會知越州之事,因為這話,吳明徹吳都督也曾與我說過。”說罷轉過頭去,臉色平靜無波,不帶絲毫感情看向院外,似是不屑於再看他一眼。
隻是話音不停,繼續說道:“至於你們為何要阻我進京,一者是為了給我那父王留條血脈在外。二者是給我那位二弟子嵩讓位。毛中計,不知元秀說的對嗎?”
“隻是不知,這到底是誰的意思呢?是我那父王,還是你們這些想要將他扶上皇位的人?”
“想必我那父王再歹毒,也不會要了我的小命。那就隻能是你們這些親近陳留彭氏,想要將叔陵扶上位的人了。要是這樣的話,就算我進了京中,你們也不會讓我也活過一年半載吧?”
“或者,如果我這時執意入京,也會有人偷偷摸摸的將我襲殺於從淮南去建康的路上,然後嫁禍給誰都行,最好是伯宗,反正不會讓安平王爺認為是身邊之人做的就行。即便是他會猜疑,也毫無頭緒,更不會去找證據,隻能將之任之,任你們將這頂帽子扣在伯宗頭上,是不是?”
“然後呢?我如果選擇南下,乖乖地按照你們的安排,以後的命運會如何呢?”
“日後你們若是成不了事,我一個無關緊要之人,流落在外,隱姓埋名,也就如此了,你們自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保命去了,還哪有閑心來管我。但指不定會有熟悉內情的倒戈之人將我供出去,早已經死了的陳叔寶突然又活過來了,這謀逆大罪,該當株連九族的,何況我還是安平王的嫡長子,伯宗怎會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