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裏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裏，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我就這麼走啊走啊，走了好久才看見離我很遠的地方，模模糊糊的像是有一座宮殿。我雖然看的不真切，可心裏卻知道那就是點幽台。我往前走，想要走到它跟前去，可是卻怎麼走也走不到，最後隻好停下來遠遠地看著它。每當這個時候，我的耳邊就會有一陣風慢慢地吹過，風裏還有小孩子們興高采烈拍著手唱歌的聲音，唱的是我童年時跟宮人們學的歌。調子我都記不得了，詞也隻記得“點點蒼苔，幽幽白露，可堪為台？”這一句，還是因為那些孩子才想起來的。
“點點蒼苔，幽幽白露，可堪為台？”婉姐姐擺弄著一縷頭發，低著頭看著腳下，一邊走嘴裏一邊哼著歌，看上去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我坐在假山上托著下巴看她在底下瞎轉，晃著兩條腿問她：“婉姐姐，你在想什麼，跟我說說唄？”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靠在假山上不出聲。見她沒理我，我就從上麵爬了下來，湊到她跟前去又問了一遍，這次她才認真地看著我，歎了口氣說道：“嘉兒，我真羨慕你。”
“啊？”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大崇明宮裏還有誰不知道我南清嘉最喜歡也最羨慕的人就是婉姐姐。婉姐姐是姨媽昌樂夫人的女兒，生的傾國傾城，宮人們都說婉姐姐長大了一定會是舉世無雙的美人，而我在婉姐姐這朵薔薇花身邊就像根狗尾巴草一樣不起眼，真不知道婉姐姐羨慕我什麼。
我聚精會神等著聽婉姐姐下麵的話，她卻把頭發往身後一甩，下巴一揚便不說了。我可是好奇得很，拉住她的胳膊搖晃起來，“好姐姐，跟我說說吧，你羨慕我什麼？”
她抽回胳膊，一下子甩開我，整了整衣袖，走到不遠處的一塊怪石上坐了下來，這才開口說道：“我羨慕你是個公主，而且是唯一嫡出的公主。”
我撇撇嘴，有些不屑。
我的母後是大周的皇後，所以一出生我就注定是公主，這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的。可是我既不想做公主更不想做女孩，我想像阿澈那樣生在普通的公侯之家，做個可以自由自在射箭騎馬的男孩，那樣我想我會快樂很多。
“因為你是公主，是陛下疼愛的女兒，所以你可以理所當然地住在這富麗堂皇的點幽台裏，你也可以肆無忌憚地犯錯，你是皇帝的女兒，沒有人敢欺負你……”婉姐姐摸了摸我的臉，愁眉苦臉地笑了笑，“你才六歲，哪裏知道人心深淺，世態炎涼。”
“算到秋天你也就滿十歲，也沒比我大多少。”我嘟囔了一句，不過確實沒聽太懂婉姐姐的話。婉姐姐不是跟我一樣也住在點幽台嗎？我也時常犯錯，碧璽姐姐或者國子監的魏師父都會罰我抄《女則》《女訓》，倒是婉姐姐從來也沒被罰抄，至於欺負……阿澈那家夥也太壞了，魏師父上課時他總是在後麵揪我的頭發，或是悄悄將我的裙子與椅子腿係在一起害我被魏師父提問時出洋相，這些時候婉姐姐也都在場，怎麼能說沒有人敢欺負我呢？
我一件事一件事的向婉姐姐倒苦水，還沒說完幾件，婉姐姐便打斷了我的話，“那不一樣，你都不知道宮裏的人是怎麼說我跟我母親的。”
婉姐姐似乎是生氣了，丟下我一個人跑開，我不知道是哪裏又惹了她，也不敢追過去，害怕一句話說的不對讓她更加生氣，便隻好又爬上假山坐著發呆。
其實我聽到過一些關於姨媽的話，有一次父皇在上林苑秋獵，晚上飲宴的時候我曾聽坐在我旁邊不遠處的幾位姨娘議論過姨媽，她們說姨媽是狐狸精變得，憑著是母後的妹妹賴在宮裏做了個沒名沒分夫人，專幹些狐媚惑主的勾當。我記得當時婉姐姐的臉色就不算好，跳舞時拍子踏錯了好幾次。我猜姨娘們那次說的話想來不是什麼好話，婉姐姐聽去了，記在心裏了，所以今日才說羨慕我的話。母後生我時難產，生下我之後便薨逝了，所以宮裏也沒什麼人議論她，若是議論，大多也都是些稱讚的言辭，畢竟斯人已逝嚼再多舌根也無益處，或許婉姐姐是羨慕我這個，不過我覺得這一點真不值得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