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夢初醒(1 / 3)

第十一章如夢初醒

我又見到了鄭星,這一次,她沒怎麼說話,人卻瘦了不少。我請她吃了排骨米飯,她把米飯和海帶全吃了,獨獨留下排骨。我說你要打包晚上吃嗎?她不說話。我拖過砂煲說,一會我撐死了,你一定別讓我進醫院,更別讓謝醫生看見我,否則我死不瞑目。她嘿嘿笑了,拿過一塊和我慢悠悠啃起來。你要不愛吃肉早說啊,我請你吃煎餅果子,給你加兩個雞蛋。誰說我不吃肉?她的眼白瞪出來,我連人肉都吃。我用舌頭吐她,鄭星,我們是不是都很可憐?我問她。她說,你都知道了?知道什麼?你姑姑和謝醫生唄。他倆怎麼了?你不知道?那算了。我剛才的話跟肉一塊爛肚子了。我扒著她的肩非要讓她說清楚,她說,青末,非要我捅你一針?我說不,太疼。疼有什麼不好?疼證明自己活著。她說,走,吃冰激淋去,肉吃多了,膩。

我撈起兩瓣大蒜,扔給她。吃這個吧,管飽降住一切妖魔鬼怪。她挽著我,說,謝醫生這塊肉啊,我們吃不了,太噎人了。

我說,鄭星,要是早幾年,我們會成為好朋友。她側側頭,為什麼要早幾年?早幾年,我興許已死了呢。

感覺什麼話都說不對,我們不再說。

我們坐在公園的凳子上看風景,頭靠頭,背靠背,看媽媽帶著剛學步的娃娃,娃娃倒了,媽媽沒去扶,我們也坐著不動。媽媽努力著引導娃娃自己站起來,娃娃很努力,很費勁地爬呀爬呀,嘴裏啃上了草,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她睨我一眼,說神經病。我冷哼:超級神經病。娃娃顫悠地爬起來,撲向媽媽。媽媽給了他讚許。我說鄭星,有媽,是不是真的很開心?她用力點點頭。

你出國吧,這是我兩年來的所有,楊小暉說,以後我按時給你彙。我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有太多的話堵在心口卻說不出來。他說,你也別怨恨誰,怨誰也改變不了曆史,你隻能往前。

我坐下來,看見了父親,看見了姑姑,沒看見最該在的人。我心想,也好,總該有了了斷。嘴上卻說,很好。正是我想看見的人。我說父親,今天我叫你,是帶著血和肉的親情,你和媽當年肯定是想要我的,對吧?雖然後來我媽不在了,要不了我了。可我是想見她的。姑姑你也在,很好,你給我當媽當了這許多年,我也真把你當成媽了。可我真正清醒的時候,我知道,我媽,誰也代替不了。我想她想得厲害的時候,我就揪我自己的頭發。我想我媽,一定也有我這樣一頭頭發。我見過她的照片。我把眼神定住父親。他冷冷地回向我。沒的打斷我。真好,二對一的場麵,竟然就這樣被我控製住了。姑姑不看我,低頭轉著她的鞋。我繼續說,今天沒有旁觀者,真是遺憾呀,這麼好的戲為什麼總會缺少觀眾呢?平常那麼聰明一個人,這個時刻竟然不在,我真懷疑是我眼睛有問題了,父親更冷冷地看我。我媽,我把臉轉了個弧度,就這麼生生死在了你的手裏,你疼嗎?我把桌上的花瓶握在手裏,在餐桌的角上磨了兩下,輕輕一碰,就碎了。我望著父親的眼,在父親心裏,除了你自己的歡樂,其它東西都是廉價的,是嗎?我站起身,經過姑姑旁邊,沒忘記誇了下姑姑的手,不愧是當醫生的手,依然細嫩如初。我說姑姑,你是累了嗎?你要不要去沙發躺會?我給你倒杯茶,在這個屋裏,我從來沒當過主人,因為這個家從來沒讓我當成家,今天,姑姑圓我一個心願,也算讓我明白一回。姑姑悠悠地抬起眼,仿佛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眼神很茫然。我說,我媽走了,走的時候定然料不到我是如此得想她,她也定然料不到她托付的人和事永遠那麼不如人意。父親從小教我,要做個有教養的人,要有內涵懂得分寸,所以從小我不說髒話,不欺負好人。父親在我心裏一直是一杆旗,那麼地鮮豔飄揚有氣場。小時候的我,仰望父親,那是遼闊的天,廣袤的地。但我媽死的時候,她一定跟你說了什麼,說了什麼?你能告訴我嗎?父親?父親不語。我又砸了一件瓷器。真不明白人有錢為什麼要燒包的買些不經摔的玩意。我轉頭又問姑姑,姑姑當時肯定也在,媽媽臨死的時候,姑姑的醫院,姑姑肯定也知道點什麼吧?對嗎?姑姑一向待我很親,親如母女,姑媽來告訴我也是好的。我搖了下姑姑的胳膊,姑姑轉過臉,背對著我。我看見敞開的父親的臥室,有一時的衝動,想砸個精光,我又想到了我媽,我媽給了我道靈光,如果是她,是走開還是輕蔑地笑笑,讓他們自相殘殺?這的確不應該是我幹的事,我扯掉這層皮,骨頭還是父親身上的肉。我扶著門框,等淚落完了,把舌頭咬疼了,如果父親知道痛苦,就讓他現在的女人懲罰他吧。我毒蘋果吃多了,心腸竟這樣硬起來,盼望著有一場廝殺,殺得片甲不留。殺得大地一片幹淨,沒有血腥,隻剩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