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已經散去,煙霧仍然彌漫,夜幕籠罩大地,寒氣依舊逼人。
“我們怎麼辦?”發問者永遠是鮑斯特。
“等,還能怎麼辦。”永恒的解答者耐心解釋。
“我聽細高個透露,德軍這兩天要發動反攻。”女人總是心細。
“我知道。”修理工並不領情,“這也是我們等待的原因。與其我們在冰天雪地中像狗一樣被打死,還不如在這裏苟且偷安。”
鮑斯特難得地開了個玩笑:“裝甲兵之歌中有一句歌詞:‘如果命運將我們拋棄,至少我們有個鋼鐵的墳墓。’這句話也適合我們三人,隻需將鋼鐵的墳墓改成水泥的墳墓就行了。嗬嗬。”
冉妮亞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修理工收拾背包和槍械,鮑斯特問他幹什麼?他沒聲好氣地吐出兩個字:“搬家。”
冉妮亞向他表示感謝。修理工隻當是因為搬家。
“不。您能與我們在一起,我很感激。如果再晚一會,你們見不到我了。”
他們想起那枚揭開了蓋子的手榴彈。
“幸虧你與我們在一起。”鮑斯特試圖把本屬於他的知恩圖報轉嫁到對方身上,修理工怪笑著,一拳打在他的胸脯:“嗬,冉妮亞,是我督促他找你的。”
“我知道,沒有您,他會六神無主的。真誠的謝謝您。”
冉妮亞在修理工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我也謝謝你。我還沒品嚐過俄國女人的吻呢。” 修理工一手摸著臉頰,一手拖著東西另起爐灶去了。
“俄國人的吻?他什麼意思?”冉妮亞敏感地問。鮑斯特無所謂地回答說:“他說的可能是真的。別忘了他是黨衛軍。”
修理工抬起手腕,才下午五點,這漫漫長夜如何度過。他盡可能選擇離他倆遠點的住處,他倆的調情聲與呻吟聲夾雜亂七八糟的噪音還是不斷叩入耳膜。他隻得不停地喝水,發現正常情況下的以水滅火的消防基本原理並不適用現在的情況,而且正好相反,身體中應該漲與不該漲的地方通通膨脹得難受。
他帶上衝鋒槍鑽出臨時居所,轉到那兩人的名符其實的洞房跟前,裏麵嗦嗦聲嘎然而止,他聞到一股特殊的味道:“我去搜索點東西,你們少點動靜,夜靜更深,聲音傳得很遠。你倆即使真不要臉,也不會真不要命吧。”
透過微弱的月光,修理工深一腳淺一腳地前往白天的戰場。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是燃燒的泥炭,他盡量選擇堅硬的地方跚跚而行,一小時過去了,驀然回首,那堆水泥管隱隱約約可見。即使這樣,他還是摔了好幾個跟頭,燙傷了一隻手。
漸漸地,腳下戰場的痕跡多了起來:先是越來越多的重機槍彈殼,然後是輕機槍,最後是衝鋒槍。在一處燃燒的炭火上毛骨悚然地堆砌著馬和人的屍體及殘肢斷臂,空氣中散發著焦香。饑腸轆轆的修理工悟住嘴,以防止從口腔到腸胃、又從腸胃反芻上來的液體流出嘴巴。
遠在天邊的月光躲藏進雲層,修理工連同慘不忍睹的景象被關進巨大無比的密封箱子裏,他無可奈何地佇立著,隻是天上幾顆昏暗的星星,提示著他置身於天地之間。
所幸月亮羞澀的時間不太長,遍地猙獰在眼前重現。他的眼睛被腸胃出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哪堆動物和人的屍體。他小心翼翼地過去,找到一塊迫擊炮的座鈑墊到底上,踩上去握住波波夫衝鋒槍槍口,從一具橫躺著的屍體旁邊,艱難地用槍帶套住一塊馬的前腿,慢慢地、慢慢地拉過來,使勁咽下滿口的唾液,狼吞虎咽起來。
最初的秋風掃落葉過去後,修理工對馬腿溫柔敦厚了些,一邊細嚼慢咽,嘴裏哼起了小調。
“同誌——”聲音好像來自地獄。修理工嚇得把馬腿扔到地上,馬上拿起波波夫,隨即發現剛才打撈馬肉時卸掉了彈盒,重裝已經來不及了,他拿著比燒火棍強不了多少的衝鋒槍,急促地四處搜尋,口中念念有詞:莫非惹惱了神靈?若非真的有鬼?
“同誌——”又是空洞幽魂般的聲音,修理工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凝固住了。月亮又不合時宜地躲進雲裏,黑暗吞噬了一切,修理工驚駭地感覺到一隻奇大無比的馬頭魔鬼一口把他吞沒。他猜想皆因擅自食用馬肉所致。
恐懼掏空了他的意識,渾身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著,越捆越緊,越綁呼吸越急促,終於下麵一瀉千裏,褲襠濕了。
“同誌,我是第18摩托化步兵師的。”
月光重現。意識慢慢飄浮進他的大腦裏。有一點可以得到確認:縱然是魔鬼,也不會有第18摩托化師的魔鬼。隻有人才會用最合理的編組、最科學的手段進行殺戮。而魔鬼不會——即便是魔鬼。
修理工總算發出聲音,盡管顫抖得非常厲害,跟那幽魂般的差不多。他循聲找過去,最後尋到一個洞口。
他再一次驚恐萬狀:下麵的人竟然是細高個。原來,戰鬥爆發後,另一個瘦高個——細高個的通訊員,披上他的大衣衝向另一個方向,試圖引開敵人。這場騎兵對步兵的不對等戰鬥很快演變成屠殺。最後時刻,細高個發現並跳進了這個礦井裏,僥幸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