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然的興致上來了,忙泡了壺茶,兩人分別坐在桌邊,各自端著一杯茶,一個開始訴說,另一個則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
“我已經為亞登家服務了將近三十年,服侍過兩位主人。老主人走得早,不過二十八歲的年紀就離開了人世,留下了當時才八歲的主人。那時的我已經能在城堡中獨當一麵,就照顧他長大。主人他從小就以很高的要求來約束自己,各方麵都非常出色,特別聰明,在老主人在世的時候已經把亞登家引以為傲的製毒技藝學到了九成,總說要幫助家族擺脫被束縛的命運。老主人去世之後,他對繼承前人的遺誌更加執著,很早就正式著手研究解藥,十四歲後想出嚐試解剖的方法,開始逐漸摸索屍體上的秘密。”
“日子一直這樣過著,解藥的事毫無頭緒,直到遇到你,這個糾纏了亞登家百多年的噩夢才得以結束,對此我真的十分感激,這也是我現在願意對你說出亞登家秘辛的原因之一。從表麵上看,如今的亞登家已沒有了阻礙,居民們解了毒,再等我們戳破教會虛偽的麵具,領地也會重新煥發生機。可惜的是,世事的發展總不是能一帆風順下去的。其實束縛住亞登家的鎖鏈並不是隻有一條,而剩下的那條,是更危險的存在。”
說到這裏,哈裏森深深歎了口氣。
“林,你聽說過的吧,很多人都認為亞登家是被詛咒的。其實這個說法一半對,一半錯。什麼領地上的居民會死去是因為我們,這確實是無稽之談,但另一個‘詛咒’卻是真實的。毒藥本就是一把雙刃劍,我們可以借此達成目的,也會在不注意時因此葬送自己。熱衷於製毒的初代亞登公爵對毒藥的熱愛簡直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我想你能輕易地從他的文字中看出,他對這有多執著。為了達到更高的製毒境界,這位瘋狂的人做了很多實驗,天長日久,在他沉迷於毒藥的時候,環繞在他身邊的毒素慢慢侵蝕了他的身體,連帶著讓他的後代也受到了影響。”
“亞登家的後代,世世代代都因為‘神罰’之毒不得不去研究解藥。要解毒,必須先了解毒,著迫使他們不得不在充滿毒的環境中鑽研,再加上潛藏在他們體內遺傳下來的詭異毒素,都活不長。他們中有的瘋狂致死,有的嘔血而亡,有的在恍惚中丟了性命……總之都不得善終。或許這是上天對癡迷於毒藥力量的亞登家的懲罰吧。”
林夢然默默地聽哈裏森用沉痛的語調講述被掩蓋在榮耀下的痛苦,胸口悶悶的,像是被人抓緊了心髒一樣難受。
如果這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那未免也罰得太重了。即使他們借助毒藥鏟除異己是有錯,畢竟錯不及幾代人,造成這樣的局麵,實在慘烈過頭。如果要救自己的民眾,就不得不研究毒藥,這是所有的亞登家族人必須麵臨的選擇。一邊是不信任自己、仇視自己的民眾,一邊是自己的性命,選擇前者,就勢必早亡,而選擇後者,就要放棄研究。
哈裏森道:“我為我的主人們感到自豪。即使知道獲得解藥藥方的希望渺茫,即使明白自己的死亡可能毫無意義,但從沒有一人為了延長自己的片刻生命而退縮,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他們一直堅持記錄下亞登家的榮耀,卻默契地對自己的痛苦隻字不提,留給後人希望,教會後人責任。我打從心底覺得,能在這樣的家族工作,並為此效忠,實在太好了。”他不自覺地笑起來,“真的實在太好了。”
“那麼……伯爵大人他……”林夢然斷斷續續地說著,想到哈裏森說的那些亞登家先人的結局,似乎快不能呼吸了,“他最終……也會?”
“……是的。這就是命運。”聽到她的話,哈裏森的笑容漸漸轉化為苦澀,明亮欣慰的眼神黯淡了幾分,“林,你還記得主人說過的話嗎?‘沒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但世上最讓人無可奈何的是命運’。主人接觸毒物的時間還是太長了,就如他說過的一般,他走在屬於他的命運之路上。前方已無路可走,後方亦無處可退,無論想怎麼拖延,都避不過從開始就注定好的結果。”
“這就是命運的殘酷之處,與努力不努力無關,而是如何去想盡辦法扭轉不幸,都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哈裏森,我沒想到,你會對她說這些。”並未關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欣長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微弱的燈光映在他華貴的衣袍上,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可林夢然能看到,他那雙仿佛是上好祖母綠寶石般的翠綠眸子中流露出的冰冷。
“主人?!”
在哈裏森的驚呼中,林夢然失手掉落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