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國,天元三年冬。
黑雲低垂,天光渺茫。白雪如撕扯的棉絮般墜落,白茫茫覆蓋了整條青石板長街,枯木寒柯立於路邊,皇宮的金殿碧瓦在迷霧中隱現。
一輛馬車徐徐走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轍,彎彎曲曲直至相府門前。奇怪的是,馬車沒有在相府門前停下,隻停駐片刻,又輾轉繞到了後門。
從馬車上先下來的那個女子衣袍緊束,腰間別著一柄短劍,動作利落。她向四周回望一通,然後打開馬車的簾子,做出請狀,一位披著月藍色大氅的女子繼而下車,這女子身著雲雁細錦衣,身材姣好,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挽起了大半青絲,眉色淡如青山,唇瓣微抿,嫣如丹果。
後門是供府中下人們進出的地方,雖然現在是清晨,但門口的積雪早已被清掃幹淨,青石板料峭顯露。
“小姐,既然我們回家了又何必從後門進?”錦瑟抬眸望向南夕,語氣一沉。
“既然好多年都沒有回家了,若是冒然從大門進出,必定會引發大的騷動。”女子嗬氣如蘭。
南夕的眼眸中蒙了一層霧,她抬起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宅院,這個地方……不屬於她。
這裏不是她的家。
她同錦瑟,本應該都是已死之人,記憶中的那場大火來勢洶洶,耳畔充斥著房梁傾塌發出的巨大響聲,空氣變得幹熱,仿佛要把整個人烤幹。她以為自己逃不出去了,沒想到幾個小婢女鋌而走險,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崩落的屋梁,在千鈞一發把她和錦瑟推了出去。
秋日本就是天幹物燥的時節,即使是南疆皇宮,也不能保準就一定不會發生走水,更何況失了火的,是鍾離宮。雖然火勢來的蹊蹺,但是發生在鍾離宮那樣偏僻又疏於防範的地方,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了些。大家都議論,鍾離宮住的那位庶出公主,體虛多病,平日裏也不與他人交流,如今一場大火把鍾離宮燒的幹幹淨淨,按照那位公主的身子,恐怕已經是灰飛煙滅了。
大火三天前,南夕剛被南疆皇帝挑作和親的人選嫁與大崇三皇子,大火一出,人們一陣唏噓。因著是位極不受寵愛的庶出公主,皇室從灰燼中挑出一捧當做骨灰入葬,又撥了些銀子給那些在大火中喪生的婢女的家人,表麵上的形式做完後,此事也就塵埃落定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便會漸漸淡忘這個公主。
可發生的一切,南夕不敢忘。
其實,她並不是身子虛弱,那隻是個幌子。自從母妃死後,在宮中的日子便舉步維艱,為了防止引火燒身,她主動向父皇提出要擇鍾離宮居住,那裏是宮中一隅,極安靜的所在。沒想到即使離得那麼遠,還是免不了被人陷害。
沒有人的性命賤如螻蟻。她的命,那些無辜的人的性命,都不該被人踩在腳底。
她不懂人情世故,但她知道——血債、血償!
從南疆到大崇,她要隱姓埋名,重新來過。
扣門後,很快就有婢女前來,十一二歲的模樣,臉頰還泛著紅暈,看到來訪的人不禁一驚,問道:“兩位小姐是哪個府上的?為何會走後門?這裏是……”
“我們知道。”小婢女話還沒說完就被錦瑟冷冰冰的打斷,“這是卿雲小姐,今天從山寺中回來了。”
相府上下都知道,因為感染了嚴重的瘟疫,裴相的嫡女已經在雲霧山的同音寺中居住多年,早在前幾日就聽說了大小姐將要回府的消息,如今看來是真的,小丫頭趕緊領著兩人去往中堂。
裴相和夫人剛剛早起,正在中堂飲茶,聽聞女兒回家了,趕緊從椅子上驚起,自從女兒得了那怪病後,已經足足有十年未見上一麵了。
院子裏積雪早已經被打掃幹淨,冬日的寒氣在四周遊走,南夕緊了緊大氅,從容的踏進屋內。
“南……你是……南……”夫人掃了一眼進門的人,端著茶杯的手突然顫抖,眼神中閃爍著奇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