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西部民歌的地域審美意識(2 / 3)

可以說,作為西部民歌的重要組成,這些具有原初意味的勞動歌謠,其最突出的審美特征就在於那種簡明、樸實、粗重的韻律感和節奏感。每一首勞動歌所呈現出來的與勞動動作一體相合的節拍與韻律,都呈現出和諧、質樸的特性,凝結著生活味。這些勞動歌謠都是遵從生產勞動中的節奏而歌唱出來的,因而充滿了濃鬱的原生態生活氣息。人們在從事緊張而又高強度的勞作生產時,往往動作有力,節奏迅猛,從而呼吸短促,揮汗如雨,勞動氣氛濃烈,這時脫口而出的勞動歌,必然與動作相合,節奏鮮明、節拍急促、強弱分明、頓挫有力,給人以雄健、豪放、粗野、質樸的審美感受,容易引發人勞動創造世界的審美聯想。

這種勞動歌謠與日常生活中產生的歌謠不同。產生在一般日常生活中的歌謠表現的題材要廣泛一些,節拍要緩和得多。在日常生活中的勞作,體力成分與強度相對較輕,因此,產生於日常生活中,或間歇時間較長的勞動中的勞動歌謠,其速度比較徐緩,音響比較柔弱,節奏感不太強,旋律上的起伏變化比較豐富,結人以優美、柔和的旋律感。

當風調雨順,勞動者的心態舒展,能夠從勞動中體驗到豐收的快樂,收獲的愉悅,從而進一步從中感受到土地、田野、山川、農作物的美,這時他們的歌唱就添加了更加厚重的審美意蘊。如西部歌謠中的《打場歌》。這種農業勞動歌曲流傳於西部廣大農區。這種歌曲包括踩場、翻場、揚場等,內容生動活潑,表達了人們對勞動生活的深厚感情。歌曲文化內涵深刻,音樂旋律流暢,易於演唱,表演形式熱情奔放、明亮悠揚、粗獷豪放。歌曲的風格與打場的各種勞動場麵一致、節奏一致。其歌詞是這樣的:“打場啊,打場,快快地打吧!快快地轉,快快地跑吧!我的好馬兒啊,快踏碎場上的禾吧!不要讓麥子埋在雪地裏啊!快快地轉啊,快快地跑吧,我的好馬兒啊!快快打出糧食來,麥粒歸我們啊,麥秸喂你吃!”歌詞歡快、輕鬆,情感熾熱、奔放,從中不難想象到勞動的場麵與情景,馬兒踩著場上的禾,人們一邊勞作一邊歌唱著豐收,歌聲歡快,希望馬兒能快快跑,以踏碎場上的麥子,打出糧食來。其歌唱真實地再現了柯爾克孜族人打場的場景,使人如臨其境,如睹其景,如聞其聲。在這裏我們既感受了打場的濃烈氛圍,又體驗到了人們在打場時心情的歡愉,以及對豐收到來的欣喜心情。

顯然,這些西部民歌已經包含了審美的意味,超越了實用的功利目的,蘊藉了更多的審美娛樂性質。馬兒拉著石滾,被壓碎在場地上的麥禾、麥粒、麥秸等藝術意象生動、鮮明,因物起興,不斷呈現,借物抒情,寄寓了勞作者的生活理想和思想感情,鮮活地體現了勞作者對與自己的生存、與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息息相關的農作物、農產品的深切關注。其歡快的節奏與韻律伴隨著勞動者的打場活動,與其勞作動作一起上下起伏,形象地體現了歌唱者的情感起伏,樂音樂調自由、輕快、愉悅,有限的音樂符號中傳達出無限的內容,給人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和回味餘地,具有強烈的美感。

由這種打場時的歡樂情懷所引發的歌唱,即勞動歌謠,代代口耳相傳,逐漸成為西部民歌的主要組成。在不斷的傳唱中,這些勞動歌謠所喚起的不僅僅是人們心中對當前勞動的喜悅和對過去勞作情景的追憶,而且還能激發起人們對當前勞動即將換來豐收情景的美好憧憬。又如西北小調《攬工人兒難》,就是一首流行在陝北的長工訴苦民歌。再比如哈薩克族的《轉場歌》。哈薩克族是世界上著名的遊牧民族之一,他們勇敢強悍、能歌善舞、騎術高超,現在仍然保持著原始的生活方式。遊牧是哈薩克族傳統畜牧業的主要生產方式,是社會經濟的基礎。在新疆,養羊的是哈薩克族,販賣羊隻的則是維吾爾族和回族。在新疆,哪裏有山哪裏就有草原,有草原就有哈薩克人的足跡。天山南北,壯美的山川下,除了正常的放牧之外,最激動人心的應該就是哈薩克牧民的轉場。每年10月,哈薩克人幾人或幾家浩浩蕩蕩地從海拔較高的夏季牧場向秋季牧場遷徙,並最終到達百公裏之外的越冬地。這樣的轉場生活他們延續了近3000年,幾匹駱駝馱著他們的氈房和全部家當,男人騎馬趕著成群的牛羊馬等牲畜,一路塵土,一路前行,一路歌唱:“轉場的人們翻過座座荒山,山下有一隻駝羔孤孤單單。當我離開你呀,黑眼睛的姑娘,滾滾淚珠就模糊了我的視線。”風格粗獷的歌謠,音域寬闊、音調悠長,富有極鮮明的地方性和部落性;古老的樂聲,悠遠而深沉,座座荒山、孤獨的駝羔、滿臉淚珠的黑眼睛的姑娘等等,這些意象的呈現,如同鏡頭語言,畫麵的交替,生動形象地再現了哈薩克人的轉場生活。西部地區不同的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歌,以各自的藝術特點和專業技巧豐富著民歌的內容,提煉著民歌的形式,給民歌的發展以積極的影響。我國各民族、各地區、各時期的民歌有如絢麗的白花遍野盛開,具有突出、鮮明的民族性特征和西部地域色彩,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格調清新、特點突出,歌唱了人內心世界的美和外貌裝飾的美,歌唱了人們對美好、幸福、自由生活的向往與追求,節奏舒緩、意味無窮,與憂傷的情感抒發交相輝映,相合相融,即情即景,情景合一,西部人爽朗的性格和即興賦詩的天才在歌唱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再如西部民歌中的《割草歌》,歌雲:“哎嗨喲,哎嗨喲,草兒青青多肥茂,羊兒吃了長滿膘,夥伴們喲,快來割草,為了儲備過冬草,刀兒飛快像風飄。”旋律輕快、熱情、開朗、誠摯、動人,歌詞樸素美麗,極富高原特色,節奏律動性強。歌中,勞動節拍鮮明、生動,勞動情感輕鬆快樂,傳達出來的情緒甜美、輕鬆,具有極為強烈的感染力,快樂而甜美的歌聲激發著人們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與向往。

二莊重、神秘、溫馨、詼諧

西部民歌還呈現出一種莊重、神秘、溫馨、詼諧的審美意識,特別是其中的禮俗歌謠。所謂禮俗歌,顧名思義,即指西部民歌中以民間禮俗和祀典儀式內容為主的歌謠。這部分歌謠的產生,基於遠古時期的先民對自然力尚不認識,但是卻對語言力量非常崇拜,因此,渴望並幻想運用語言去感動神靈,或者驅使神靈,以祈福、免災。禮俗歌是伴隨著民間禮俗和祀典等禮俗而唱的歌。它產生於人類文明的初期,其時人們對自然的威力還不認識,但是對語言的力量又非常崇拜,人們幻想用語言去祈請神靈,用以祈福、免災。禮俗歌經常被用於男婚女嫁、賀生送葬、新屋落成、迎賓待客等場合,是在重大的慶典時吟唱的祈禱性的民歌,它根據祭祀和慶典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內容。在西部民歌中,禮俗歌謠占有很大的部分。這些西部禮俗歌謠的形成和發展與西部各民族獨具特色的禮俗和禮儀分不開。可以說,西部禮俗歌謠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各民族獨具特色的禮俗和禮儀的重要組成,與這些禮俗與禮儀一道,體現了西部民族絢麗多姿的風土人情。並且,這些禮俗歌謠還是西部民族民間慶節祈年、賀喜禳災、祭祖吊喪等活動中人們的各種情感和審美訴求的高度濃縮。奇異獨特的西部民族風俗鑄就了這些禮俗歌謠,其中主要有宴席曲、婚俗歌、勸酒歌、節日歌、賀喜歌、喪俗歌、搖籃曲、遊戲歌等,體現出濃鬱的西部人情美。

西部民族的宗教意識非常濃厚,受此影響,西部歌謠也包含著一種莊重而神秘的宗教意識,特別是其中的禮俗歌謠。這些禮俗歌謠包括現今保存和流傳下來的大量宗教儀式歌,如求神歌、讚神歌、敬神歌、訣術歌等,突出地體現了西部民族的宗教神秘意識,與此同時,也體現了其中所蘊含的莊重而神秘的審美意識。

究其實質而言,宗教是一種虛幻的意識形態。但它對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每個民族的曆史上,宗教的出現有著最為現實的原因,那就是當人類在大自然麵前感到無能為力,深切地感到和體驗到艱苦的生存環境對自身的威脅,並渴望擺脫這種痛苦以求更好的生活條件時,宗教就應運而生了。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宗教是那些還沒有獲得自己或是再度喪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②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在宗教活動中,深刻地體現了一種地域與民族性色彩,可以從中看出民族的、地域的人生美學思想及其審美意識。可以說,在西部宗教活動的宗教儀式歌中,那些體現求神、讚神、敬神、媚神內容的歌謠都在—定意義上蘊藉著人內心深處對神的畏懼與種種祈求。這些畏懼與祈求心理潛藏在人的無意識深層,當其通過歌唱的形式宣泄出來時,依然生動地體現著人對一種終極目標的執著向往與追求。

西部很多民族的生產勞動活動,往往與祭祀聯係密切。祭祀的目的是為了通神,因此,在祭祀活動中,作為祭祀的主角,祭師往往是人與神界交往的靈媒。為了實現人神的互通,祭師們往往一邊舞蹈一邊歌吟,以呼喚和讚美神靈,達到興奮情緒,帶來勇氣和意識上的勝利,擺脫人生的無奈、無力和孤立感,獲得與天地宇宙融為一體的通神體驗的目的。長而久之,這些祭祀的歌吟則形成一係列具有濃鬱宗教色彩的儀式歌謠。這些儀式歌謠想象豐富,不受現實所限,信馬由韁,無邊無際,奔湧而出,比喻神異奇崛,出乎意外,給人們描述了一個神話的世界。這些神話故事中的諸神是人所置身的世界裏的自然和人世現象的超逸化、擬人化表達。同時,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宗教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間”③。宗教是人們對社會存在的一種幻想的反映。宗教所崇奉的神其中許多都是人最直接接觸的自然現象的幻象,如太陽神、火神、風神就是太陽、火、風等等,神與自然之間並沒有此岸彼岸那樣的鴻溝,所以,一些純粹的自然之物如天空、大地、黎明、黑夜以及河流、雨雲,乃至動物也都會得到描述和讚美。因此,這些呼喚和讚頌的詩歌質樸生動、充滿明快清新的生機和親切快活的現世氣息。從這些儀式歌謠中,不但可以體會到人是如何在原始萬物有靈意識的作用下,以為天下萬物都有靈魂或自然意識,並由此進一步通過在想象的虛幻世界中以自己的潛意識、自己的情感意誌去塑造心目中的神,並希冀這些神能幫助他們獲得與內心深處的渴求一樣的美好生活。同時,這種由想象虛幻出的淳樸真誠的意識世界也從另一方麵體現了人神妙獨特的審美想象力和審美創造力。如西部民歌中的《吉祥如意歌》,其歌唱雲:“大山囉裏頭道溝,千匹馬交馬在集中,這多的集中不必要,有此象征吉祥來。大山囉裏二道溝,千頭毛牛在集中,這多的集中不必要,有此象征吉祥來。大山囉裏三道溝,千隻綿羊在集中,這多的集中不必要,有此象征吉祥來。”這些歌謠,生動地體現出民族大眾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心理。歌詞由眾多的意象組成,這些意象鮮明生動,洋溢著濃鬱的生活氣息,具有厚實、濃重、莊嚴、神奇的凝練樸實的審美風貌。通過這些西部民歌,不但可以從中嗅出其濃鬱的詩意,而且可以從中獲得各種場景的體驗,各種臉譜的辨別,各種方言的熏染,觸景生情,直抒胸臆,感情和想象、感性和理性、體驗和判斷交織進行,進而將自己的人生旅途塗抹得飽經滄桑、絢麗多彩。可以從中真實地感受到一幅幅清幽美妙的西部風光,感受到自然的一切是多麼和融淳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