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落還沒來過s城的時候,關於這個城市的記憶,來自於網絡裏的資料。在家鄉時,媽媽說,s城是個繁華的城市,太過繁華,人心薄涼。所以阿落,你以後不要去那裏,好嗎?程落眨著大眼睛,好,不去,我就要待在崇林,和爸爸媽媽一輩子在一起。
媽媽說,傻阿落,你的一輩子很長,我的一輩子已經隻剩下一半了。
程落是個天真的姑娘,她固執的以為,孩童的稚嫩足以撫慰某些無法回避的傷痛。她抬起胖乎乎的手,撫摸媽媽毀去的臉頰,親昵的蹭蹭,是隻對最親密的人才能做的動作。當來到這裏很多年以後,程落早已經熟悉這裏的大街小巷,閉著眼睛都能夠走出四通八達的巷道。親情宛如甜蜜的糖果,是隻屬於幼兒的禮物。時間不會等著你長大,迫不及待撕破現實的爪牙,鮮血淋漓,醜陋而淩厲。程落也學會適應這個世界,但是對不起媽媽,s城,我終究還是來了。
8歲的程落,向她最摯愛的媽媽說,你的一輩子隻剩下一半,就讓我用我的一輩子分給你一半,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程母擁抱這個女孩,嘴角是最最溫柔的弧度,然後蕩開微笑,好。
多年以後,程落才明白這個道理,就算願意付出生命,也挽回不了一些希望公平一點的東西。何況,她的一輩子分掉一半,媽媽的增長一半,到頭來,也不過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個死局。
命運這個東西,本來就無法用客觀邏輯來思考。毫無規律,不在乎人性。但倘若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呢?這就是後話了。
程落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下起了大雨。稀裏嘩啦,迷蒙蒙的一片。朦朧,翩眇,整個城市,仿佛一個大霧裏的新境。眼前是許多人來來往往走過的身影,程落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對麵大廈的led屏幕。上麵正在播放著一則廣告。光影變幻的色彩美麗閃耀,長相美好的人兒微笑或高冷的說著台詞。這是餘氏集團最新推出的宣傳廣告。
程落的眼珠沒動過,她很認真的看著廣告,一遍又一遍。
所以,公交車來的時候,她並沒有意識到,一個人,插了她的隊。
是個男孩,穿著黑色的衛衣,帶著帽子,背影透露出孤獨冷冽的味道。
“孩子,上車不?”司機師傅老吳親切的看著她。
程落轉頭,笑,“好。”
大眼睛明媚,是水一樣的善意。
程落走上車,她筆直的朝著最後走去,眼前的,是那個男孩昏睡的身姿。
帽子擋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蒼白的下頜和蒼白的嘴唇。男孩身上,有著一種非常熟悉的氣息。
程落心裏微微一動,那男孩似乎受到了某種目光的注視,他緩緩的抬起頭睜開了眼睛。
程落想,不管過多久,她都不會忘記這個眼神。下雨的s城,公交車狹小的空間,空氣裏的濕度,一切,都是剛剛好。當阿落多年後在巴黎比薩斜塔收到全世界的矚目時,她笑靨如花,永遠不會忘記初遇的這一瞬。翻滾著波浪如黑洞般的眼睛,是他才有的神秘。事實如何變遷,身後總有那雙眸子溫柔注視。阿落在心裏說,mylove。如此,親密。
目光交彙的瞬間,少年皺眉,程落平靜,她在少年及其複雜的眼神中淡定走過。
唇輕輕開合,同類。
隻有在生死間徘徊過,為了活下去才會有的狠意。
穿著黑衣服的少年,宛如高貴的孔雀,即便是最破爛的衣衫也無法掩蓋其渾然天成的氣質。少女默然,從他眼中感到了清晰的危險。然,陌路人而已。世間如此之大,掙紮在邊緣的人數不勝數。
就算是同類,為了生存,也會對對方顯露最凶狠的獠牙。
程落內心一片淡然,宛如一顆石子,蕩起波瀾,卻石沉海底。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戲謔,好奇,殘酷,冰冷。
他低頭合上雙眼,好大的眼啊。
女孩未動,平視雨中的城市。
許許多多的香樟樹葉被吹落,像拋棄的無辜的孩子,被各種人事物踩在腳下。
程落心想,還是油菜花好看,無論多大的雨,也不會被吹散。
似乎是很久了,還是不知道多久,記憶中的模糊畫麵,傳來清晰的聲音。
濃眉大眼,相貌刻薄,生來不詳,禍及親人,孤獨至死。
大眼睛有些酸澀,不詳嗎?孤獨嗎?克親嗎?嘴角彎彎,甜美的弧度。
某些幹澀,某些言語,某些人,與我何幹,一概不知。
就像古代階梯形社會一般,城市偌大繁華,也有貧民窟的存在。
弄堂小巷,阡陌交通,青石綠瓦,黑暗降臨,觸不到一點光亮。
是夜,孩子們黝黑的眼珠裏,是混沌的對事物的渴望。中年男子的酒氣,皮條客抽打女人的叫罵,妖豔女人廉價香水夾雜著水溝裏散發的臭氣更加刺鼻,似乎夜晚才帶來了一點人氣。白日裏像一座墓,陰沉的活在角落裏。
程落站在雨後積水的小巷門口,臉被霧氣籠罩,隻有眼睛又大又亮。
她的麵前,是另一個世界。
曾經以為,不會墜落深淵,隻有身處地獄,才可知,不管是想象還是傳說,真正的地獄,比之殘酷黑暗莫大千萬倍。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總是眷戀美好溫暖,厭惡醜陋絕望。殊不知,真正的快樂幸福比之渺小虛假,真正的傷痛難過比之龐大撕心。
程落抬腳,走進了這個世界。
因為,別無選擇。
家門口,燈火通明。
人影,成雙,嬌嗔,糾纏。
少女輕輕推門,關上,走進房間。
當時間強迫你去習慣,沒有人會幸免。坐在台燈下認真做題的女孩,小時候對香菇芹菜香菜過敏,曾以為打死也不會勉強自己去吃,當麵對家徒四壁,隻能以辛苦搶來的蔬菜充饑時,生命的本能促使她不得不去習慣。就像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貧民窟的存在,現在也隻能在這裏生存。
咚!女人用力推開門時,程落剛好寫完作業。
周雅蘊一身絲綢睡衣,香肩外露,嫵媚風情,紅色丹蔻上是細長的女氏香煙,苦咖啡味,長發披肩,十足十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