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柏林牆

謀略天地

作者:金一南

勉強的象征意義

為了便於讓人們記住紛繁複雜的曆史,一些事物或事件被精心挑選出來。柏林牆就是如此:它成為持續近半個世紀冷戰的象征,成為德意誌民族分裂的象征,它的興建與坍塌甚至被描述成20世紀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大陣營對抗與這種對抗終結的象征……這段牆被反複賦予了太多原本不該屬於它的意義。

從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算起,到1991年底蘇聯解體,西方意義上的冷戰持續了46年,而柏林牆隻存在了28年。1961年8月動工興建的時候,冷戰已經進行了16年,1989年11月它坍塌的時候,離蘇聯解體還有2年。以它作為冷戰的象征,僅從時間上看也十分勉強。

柏林牆更不該對德意誌民族的分裂負責。對德國的分割是二戰的產物,是美、蘇、英、法四大國的共同決定,四個大國應該共同負責。是大國在隨意肢解一個無辜的國家麼?事實又並非如此。以希特勒為代表的德國法西斯不但使歐洲成為一片焦土,而且給全世界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分割德國受到多數國家的擁護。這些事實雖然不是柏林牆的全部基礎,但也構成其基礎中不能被忽略的重要部分。

至於柏林牆是否是兩個陣營對抗的象征,事實就更加簡單: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誕生在1917年,早於柏林牆44年。從那個時候起,對社會主義的圍堵就已開始。

這樣說隻是在陳述幾件並不複雜的事實,並沒有小看這段106公裏長的混凝土牆在國際政治史中蘊含的重大意義。隻有把不該它承擔的東西講清楚,該它承擔的東西才能夠真正顯現。這個時候,我們才能真正看清柏林牆的倒塌引起了怎樣的連鎖反應。第一個連鎖反應就是戰爭,而且是自越戰結束後規模空前的海灣戰爭。

倒塌後的失衡

波斯灣與柏林牆相距甚遠,各自的象征物更是風馬牛不相及。把它們強行聯係起來的是伊拉克總統薩達姆和美國總統喬治·布什。

薩達姆不是最先意識到柏林牆倒塌後出現巨大權力真空的人,卻是最先利用這一真空的人。當時兩德忙於合並,美蘇忙於重新界定歐洲的政治邊界和秩序,國際社會忙於談論冷戰消除後世界的持久和平,人們並未意識到進入了一個失衡的世界以及失去平衡可能帶來的機會和危險。薩達姆很快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把向他提供軍備和訓練、簽訂有友好條約的蘇聯視為實現擴張的羈絆,柏林牆的倒塌則成為羈絆的明顯解脫。他覺得再不需跟誰打招呼了,出動大軍一日之內吞並科威特,讓包括蘇聯在內的國際社會目瞪口呆於這個既成事實。當他把“伊科合並”比作兩德合並時,人們都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便沒有去認真思索這兩個相距遙遠事件之間的內在聯係。後來事實證明,失衡世界最大的受益者並不是薩達姆這樣的冒險者,而是在柏林牆西麵小心謹慎蹲了幾十年的美國。

沒有柏林牆的倒塌,美國總統喬治·布什不可能調動全球力量,以冷戰期間部署在歐洲的武裝精銳,用半年時間的全麵封鎖和38天空中突襲及100小時地麵戰鬥,將伊拉克壓垮——美第七集團軍原本的主要對手是柏林牆東麵的華約部隊,大牆不倒,它根本不可能從德國一路南下,又是火車又是輪船地急調到海灣地區,圍殲伊拉克的共和國衛隊。僅從這一點看薩達姆也大大失算了。他首先發難,想成為那座牆倒塌之後的最先受益者,結果卻首先受難,成為這個世界的最先受害者。

南斯拉夫的命運比伊拉克更加嚴峻。後者發動入侵,是牆倒後對失衡世界的試探和冒險;前者分崩離析,則是牆倒後一張可以隨手拋棄的舊牌。

波黑戰爭源於南斯拉夫的分裂。南斯拉夫分裂則源於柏林牆的倒塌。說南聯盟因民族問題而解體的人們應該看到,冷戰時期這些問題全部存在。當時維持南斯拉夫對西方具有重要戰略意義:政治上將它作為社會主義國家“離經叛道”的樣板,軍事上將它作為北約、華約兩大軍事集團的“緩衝”。因此在柏林牆倒塌之前,南聯盟所有的民族問題都不是問題。那堵牆塌掉之後,原先不是問題的都成為問題了,更何況原先就存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