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崛起:富強還是文明
今日時政
作者:許紀霖
一場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將中國推向了世界舞台的中心。作為全球經濟增長速度最快的發展中國家,中國的GDP總量已超越日本,僅次於美國成為世界第二。當很多國家為流動性不足發愁的時候,中國到處一擲千金,一副“不差錢”的富闊樣子,全世界都在驚呼“中國世紀”的到來。
於是我們也就不奇怪,《當中國統治世界》由馬丁·雅克在2009年推出後,立即在英美讀書界成為暢銷奇書。
中國的崛起當然已經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問題在於,中國的崛起與文明有關嗎,抑或僅僅是一種“富強的崛起”?“富強的崛起”是隻以GDP為核心的一組統計數據,即所謂“民富國強”,是綜合國力的展現;而“文明的崛起”則是一種普世價值與製度體係,是人類曆史演化中新的生存方式和意義係統的誕生。
崛起後的中國將走向何方?這一問題令西方人迷惑,中國自己也缺乏清晰的答案。資深外交家、中國前駐法國大使吳建民認為:“中國在鴉片戰爭後首次走到了世界舞台中心,這一新變化世界沒有準備好,中國自己也沒有準備好。”什麼叫準備?富強的實力放在那裏,真正缺乏的是文明的準備。
“富強的崛起”看的是一國的綜合實力,是其商業、工業和科技在全球的挑戰與壟斷能力,而“文明的崛起”則是另外的指標:世界一流的大學、影響全球的哲學或宗教,以及全球交往中的語言優勢。
以此衡量當今中國的現狀,“文明的崛起”與“富強的崛起”是多麼不成比例。中國已經有了遍布全球的孔子學院,國外學漢語的學生也越來越多。但到今天為止,孔子學院所傳授的,隻是作為工具性的語言,是語言學意義上的中國文化,而真正的孔子——中國文明的內在義理——不要說外國學生,連中國教師都不甚了了。語言被抽離了其價值的精神靈魂,僅僅成為鸚鵡學舌的空洞形式。中國政府立誌建立一批世界一流大學,為此設立了“211工程”,向清華、北大等近一百所大學投入巨資,但與中國經濟所麵臨的困境相仿,中國高等教育的核心問題不在於投入太少,而是體製改革的滯後。投入之後所獲得的產出,不是學術與科技的創新,而是所謂的學術GDP指標:SCI和SSCI期刊的發表量。有國外媒體如此評論:世界上有兩種科學家,一種是科學家,還有一種是中國科學家。科學家的研究或為科學求知,或為市場贏利,但中國科學家既無求知樂趣,也無意為社會增加財富,而僅僅為發表而發表,論文越多,晉升越快,從國家那裏獲得的資源也就越多。世界一流大學的標誌之一乃是看能否吸引全球一流的學生前來求學,但中國的學生精英到目前為止依然是淨流出,教育上的“精英逆差”與經濟上的“貿易順差”形成刺目的對比。更嚴重的是,中國教育的製度環境與辦學自主性長期得不到改進,一流的投入,二流的產出,三流的體製,日益成為中國大學發展中無法突破的瓶頸。
中國的崛起終究要從富強走向文明,然而我們要問的是:中國將走向何種文明?是與西方對著幹的封閉式文明,還是與西方視野交融的開放式文明?中國當然不會是西方文明笨拙的追隨者,而應該在普世文明的規範之內走自己的道路。
(摘自《中國,何以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