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家鄉味道

個人問題

作者:白俊峰

在我的家鄉,中秋節簡直就叫作“八月十五”,過八月十五是僅次於過年的重大節日。

自古流傳下來,中秋都是吃的好時節。小時候,盼八月十五,主要是盼月餅。早早的,家裏就開始打月餅了。月餅耐放,不像端午的粽子,吃不了幾天,月餅可以連吃一個月。對於一個從未在我的家鄉生活過的人來說,家鄉的月餅根本不能稱之為月餅:沒有餡料,碗口大小,一指薄厚,隻是麵粉、雞蛋、紅糖、胡麻油和好了麵,在餅鐺上烤熟的餅而已。但這月餅是棕紅色的,鬆軟香甜,好像怎麼也吃不膩。

印象裏,中秋前就會有不少打月餅的鋪子。把麵、雞蛋、油、糖提供給打月餅的鋪子,再交一筆加工費,月餅就由他們代做了。等做好了,存儲在瓷壇裏,這就算一個月的早點和閑掰兒了。

除了這種無餡的月餅,還有一種有餡料的,叫提漿,但提漿自己做不了,得到點心店去買。很久,我一直以為月餅就是月餅,提漿就是提漿,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後來到了北京,一次在“桂香春”見有提漿賣,問及服務員,才知道“提漿”隻是製作月餅的一種工藝。小時候的提漿,主要是送禮使的。五六塊摞在一起,用紙包了,頂上覆一張紅紙,用紙繩捆紮了,高高聳起,方便提著,又十分好看。吃了自家的月餅,又吃到別人送來的提漿,這個八月十五過得才算完滿。仔細回想,小時候吃過的提漿就是這兩年被不斷吐槽的五仁月餅,咬開了,能吃到青紅絲、花生仁、芝麻之類,有時間或會咬到幾粒餅糖渣。可能這提漿是小時候的美食,美好的記憶被胃給牢牢記下了,時至今日,有餡的月餅我隻愛五仁一種。至於各種皮薄如紙、餡料甜膩的“正宗”月餅,我是不大敢過問的。

還有一種有餡的月餅,也是五仁的,八寸到一尺大小,叫作“月光”。十五當晚,皓月當空,家家要有拜月的儀式。拜月,早沒了實際的意義,隻剩下了供月一項儀式,也主要是圖孩子們一樂的。供月的主角就是“月光”,天上一個月亮,桌上一個月亮,兩相輝映,光這個想法就夠美的了。月光清輝灑在桌上,“月光”就放在桌子中央,水果羅列在四圍,西瓜要切成花籃形狀,蘋果、桃、梨、葡萄等洗得幹幹淨淨,盛在盤子裏。孩子們盼著拜月,一旦供品擺上了,又盼著拜月早點結束,因為急著吃水果呢。別的倒罷了,主要是葡萄。一年中大概隻有這時才可以盡情地吃葡萄。葡萄難得,中秋前買來的葡萄一定要等著先供過了月,才能吃。您想想,看了那麼久,念了那麼久,忍了那麼久才吃到的葡萄,那得多香!

八月十五還有一種特別的水果,冰果。這種果子並不好吃,又幹又澀的,但樣子好看,比國光蘋果還小些,顏色紫紅透亮,聞著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中秋前買來的冰果,要和打好的月餅一起放在瓷壇裏保存,這樣月餅就不會發幹,吃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果香。等月餅吃光了,把冰果咬開,就不再幹澀了,反而有了一點綿甜。

供罷月亮的水果是孩子們的最愛,“月光”卻是母親最重視的。母親將“月光”按照家人的數量,平均分開,每人一份,不管愛不愛吃,有沒有肚子,這份特殊的月餅一定要吃掉。八月十五是團圓的節日,“月光”分食了,說明家裏人都在。1999年我離開家上大學,就沒有再和家人同時分享過“月光”。雖然供月的程序漸漸免掉了,但分食“月光”一項母親一直保留著。每年寒假回家,頭一天的早點,一定是冰箱裏存了好久的“月光”。姐和我先後結婚,母親的“月光”也越切越細了,因為家裏添了姐夫和妻子。等我有了兒子,又有了他的那一份。

母親去世前的那個冬天,來北京看病,還特意帶來了分屬於我、妻和兒子的“月光”。妻象征性地吃一些,她愛吃的不是這個口味,兒子還小,不能吃。我知道,這“月光”本來就不在味道,當著母親的麵,我把所有都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母親離開後,連分食“月光”也免了。家鄉的月餅有幾年沒吃到了,八月十五就再也不過了,充其量是在忙碌的夾縫中,吃一塊不知什麼味道的月餅,算是過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