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煜一席話,陳榮傑終於忍不住眼噙熱淚,動情地說:
“謝謝檢察長的理解!在西都市時,我就常想,在我們這個擁有700萬人口的城市裏,每天都發生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在繽紛萬千的世界裏,一個又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和事件,組成精彩、雄渾的城市交響曲,演繹出錯綜複雜、是非紛爭而又尖銳激烈、驚心動魄的較量,正是這些生活、事件、矛盾、較量,才伴隨著我們的城市向現代化、法製化邁進。”
一位高個子秘書敲門進來,對蘇煜說:“你們省裏打來電話,說是發生了一起緊急案件,馬蘭監獄一名犯人逃跑,偷了0?6克氰化物,佯稱有20公斤,揚言要製造一起大投毒案。”
陳榮傑聽到檢察長有重要案件要處理,立即起身準備走。
蘇煜說:“好!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向高檢彙報,還要向省委彙報。”
郝玢上班後,遇見了一起意想不到的事情。
管委會的上級領導找她談話,十分嚴肅地說:“有人反映你們管委會有行業不正之風,收受商家的禮品。”
郝玢吃驚地說道:“這不可能!我了解管委會的幹部,他們不會收的。”
那位領導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照片甩在桌上,生氣地說:“告狀人有證據!你自己看。”
郝玢湊上前看時,隻見照片上清清楚楚是自己和小秦微笑著接受禮品的畫麵。
“這是誰拍的照片?怎麼回事?”郝玢回憶片刻,氣憤地說:“是有一次,百花服裝城開業……可是,我已經讓小秦給他們送回去了。他們怎麼能這樣?”
領導不耐煩地說:“今天我還有事,談到此。你回去認真寫檢查。”
“請你等一會兒!聽我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我認為有必要把事情查清楚。”郝玢還在申辯,那位政務繁忙的領導已經關門離去。
郝玢回到家中,感到一肚子委屈,在房間裏轉了幾圈,不知該做什麼。她焦急地拿起電話撥打丈夫的手機,隻聽電腦接線員的聲音:“你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或暫時無法接通。”她放下電話在客廳裏轉了幾圈,又拿起電話,依然是電腦接線員的聲音:“你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或暫時無法接通。”
此時,陳榮傑正在北京給省檢察院蘇煜檢察長彙報案件,關閉了自己的手機。
郝玢疲憊地靠在沙發上,竭力捋清思路,努力回想。
幾件看似沒有牽連的小事在市場管委會連續發生,並沒有引起郝玢的特別注意,她隻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後來,事情竟然發展到讓她不知所措。
毫不掩飾財大氣粗的朱老板要在新建的百花服裝城搞一個有規模的開業儀式,炫耀一下自己的財富和關係。現場播放著外國的洋音樂,彩旗飄舞,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他們請來了不少有頭有腦有身份的人物,隆重地剪了彩。等大家都走後,朱老板讓他手下一個叫寶泉的人帶著兩名小姐,專門提著幾包禮品,來到市場管委會。
管委會的年輕幹部小秦在門口擋住一行人:“你們幹什麼?”
寶泉上前說:“我們百花服裝城搞了個開業奠基儀式,管委會為我們創造了有利條件,使我們能按時開業,我們老板特意請郝主任參加奠基儀式,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不去。老板說了,不去的,也要把人情送到,為了表示我們的謝意,請收下我們一點心意。”隨他們一起來的有人拿著照相機,馬上拍下了他們送禮物的鏡頭。
小秦忙推著他們的禮物說:“不行不行!我們郝主任不會同意的!”小秦擋不住他們,便叫了一聲:“郝主任,快來!”
郝玢聽到喊聲走出,見狀忙說:“為商家提供服務是我們的職責,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快回去吧!”
寶泉和兩個小姐等人一哄而散,郝玢和小秦無奈地望著迅速離去的一夥人,手裏捧著禮品。
郝玢說:“明天給他們送回去。”
禮品是送回去了,郝紛他們也接二連三地遇到了一係列怪事。
康樂市場是有名的百城萬店無假貨的市場,可是百花服裝城開業之後,幾次有人投訴,發現了假冒偽劣產品,而且百花服裝城不遵守市場的有關規定,不按規定繳納管理費,管委會的小秦幾次去都碰了軟釘子。回來給管委會鄭主任彙報後,鄭主任說:“小事情,教育教育就算了。”管委會的幹部們議論紛紛,悄悄說鄭主任私下收了百花服裝城朱老板的好處,所以才睜一眼閉一眼。副主任郝紛看不慣了,覺得不能對群眾的意見熟視無睹。對於朱老板在市場裏的所作所為,市場管委會偶有所聞,但是沒有證據對他進行處罰。郝玢說,不能連管理費也不繳了,她帶著小秦去收費,朱老板讓手下的人拿出高檔服裝和紅包,郝玢不知道那個紅包裏有多少錢,反正厚厚的。結果,郝玢和小秦從百花服裝城裏出來時,不僅沒有收任何禮品,甚至連該收的費用也沒收到。
郝玢經常是最後一個下班,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領導。這天晚上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她還在看一份材料,小秦見主任沒走,也自覺留下在整理檔案。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大門外傳來卸車的聲音。
小秦打開門向外張望,驚呆了。一堆建築垃圾堵在門外,像座小山似的擋住出門的路。倒垃圾的翻鬥車早已遠去。“郝主任,快來看,這是誰搞的!”
郝玢從裏屋走出來,走到門口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怎麼會把垃圾倒在這裏?是不是找不到地方?”
“郝主任,我看這是故意的!這麼大的市場,即使再找不到地方,也不可能倒在咱們管委會的門口。”小秦雙手叉腰在屋裏轉了一圈。
“隻有找派出所了,不然我們也出不去了。”
他們哪裏知道,朱老板的後台是申智星,申智星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郝玢不但在市場上成為他們違法擴張經營的攔路者,而且郝玢還是陳榮傑的老婆,陳榮傑在查處趙建其案件的同時,竭力主張查處趙晴與跨世集團之間的問題。他對朱老板說:郝玢這種認真又不吃請的幹部,就是不識時務,自討苦吃。申智星常對他的手下人說:“當官的不怕他貪,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要女人、要錢、要官,不外乎這些,咱們有女人有錢,都可以給他。就是對那些個不貪的人,太難對付,就要收拾他!”這些年來,申智星仗著財大氣粗,從不容忍敢與他作對的人,所以跨世集團在西都市的影響幾乎無人不知,各種關係遍布全市的方方麵麵,說搞誰就搞誰。
申智星得知陳榮傑沒有到黨校學習,而是去了北京,真是寢食難安。陳榮傑去了北京的消息就像是一根刺,紮在幾個人的心頭上,讓他們疼得心急火燎,他們要千方百計地阻止事態繼續發展。
申智星讓人找出給郝玢拍的接受禮品的照片,企圖把陳榮傑從北京拉回來。
這天早上,小秦不時探頭向郝玢的辦公室張望,終於忍不住說:“郝主任沒來上班。”他的同事說:“郝主任從來不遲到。”一位女同誌說:“也許家裏有事。打個電話,該不會生病了吧?聽說她愛人這兩天不在家。”
小秦拿起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
他們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郝玢步行上班時,走在馬路拐彎處,突然一輛越野吉普車從她身後衝上來。郝玢被汽車撞倒的那一刻,正好黃淑萍開著出租車從這裏經過,她看見一輛吉普車撞倒了一個女人就逃跑了。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去救那個女人還是該去追那輛肇事車。她把車開到女人身邊,女人倒在地上,頭上流著血,路邊幾個好心人圍上前,還有人呼喊跑掉的那輛汽車快停下。那輛車反而加快了速度,這時候,淑萍來不及多想,也加快了車速向那輛汽車追去。
黃淑萍的汽車距離前邊的車還有很遠,她的車不可能追上前邊的車,那是一輛越野吉普車,性能遠遠超過她的夏利車。可是她沒想那麼多,隻是加大馬力追上去。
前邊的車離黃淑萍越來越遠,這時她看到身後有警車追過來,本以為警車是追前邊的車,沒想到警察向她示意停車,她急得直給警察擺手,示意警車追趕前邊的汽車,結果警車強行把她的車擠到路邊。黃淑萍剛把車停下,頭就伸出車窗,朝著正向她走過來的警察大喊:前邊的車撞了人!笨蛋,你們還不趕快去追!警察似乎明白了什麼,朝路上的汽車望去,他盲目地用眼睛搜索了一遍,還是什麼也沒看出來。於是走到黃淑萍的車前:“你的車超速了!剛才闖紅燈壓了黃線,別以為編出一個故事就能混過去。”
黃淑萍生氣地從車裏走出來,向路上的車流望去,茫茫車流如滾動的大海,已經無法找到那輛吉普車的蹤影。她回身對警察喊道:“我有什麼必要編出一個故事來?是你放走了肇事的罪犯!剛才一輛越野吉普車撞倒了一個女人,那輛汽車逃跑時,我去追。哎呀,還不知剛才那女人怎樣了!”
她說著走進汽車,關上車門,向前駛去。
警察在她身後喊:“我記下你的車號了,看你往哪兒跑!”
郝玢躺在急診室雪白的病床上,她還在昏迷中,鼻子上插著氧氣管,手腕上紮著輸液的針頭,吊瓶裏白色的液體一滴一滴地順著輸液管向下流動。
陳榮傑坐在病床前,默默看著郝玢,已經在這裏守候了一天一夜,大家勸他休息一會兒,祁月幾次要求替換他,都被他拒絕。
郝玢的身體微微挪動了一下,陳榮傑臉上露出驚喜,輕聲叫著小玢小玢卻不見她有任何反應。醫生已經告訴過他:“危險期雖然已經基本度過,但還可能會有反複,需要繼續嚴密觀察。”陳榮傑雙手握住郝玢的右手,輕聲呼喚著:“小玢,你醒醒!醫生說你會好的,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人,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我。”郝玢兩眼緊閉,臉上絲毫沒有表情,陳榮傑滿臉淚水,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郝玢的手上。郝玢意外遭遇車禍對他的打擊,比他遭遇的一切艱難都要沉重得多。眼前所遇到的來自各方麵的壓力,是他幾十年從事法律工作從沒有經曆過的,已經到了心裏承載的最上限,即使如此,他也沒有灰心,沒有流過眼淚。然而郝玢的意外車禍卻是黑惡勢力插進他後背的一把尖刀,突然之間幾乎動搖了他堅持下去的信心,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頂得住?他懷疑自己非要堅持把案件查個水落石出是不是不識時務?他懷疑為查辦案件是不是付出的太多太多?他懷疑自己這個檢察官是不是太沒有能力,根本就鬥不過他們?結果不僅僅使郝玢受到意外傷害,還使得王睿已經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當時他陳榮傑下定決心要把案件追查到底,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要給犧牲的檢察官一個交待。
淚水使陳榮傑的眼睛變得蒙矓模糊。
20年前,他在西部山區一個縣檢察院任職,是院裏唯一的大學生,還是政法院校畢業的,所以他是院裏的業務骨幹,幾乎所有開庭審理的重大刑事案件都由他擔任公訴人。那時檢察院條件十分艱苦,辦公室設在破舊的民房裏,辦公桌是學校淘汰的課桌。陳榮傑在辦公室支了一塊木板,白天辦公在木板上堆放案卷,晚上搬開案卷那塊木板又當床鋪。檢察院很窮當然沒有食堂,他經常被其他幹警拉到家裏吃飯,時間長了不好意思,就在街上小吃攤混幾口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