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服(1 / 3)

盡管非常累,祁月始終精力旺盛,跟著王睿一起辦案能不興奮嗎?她也搞不清是因為辦案的新奇感還是因為王睿給她留下了好感。穿上檢察服她的第一位老師就是王睿,第一次跟王睿進看守所就覺得他很有本事,幾乎是第一次工作她就把他當成了老師。

連續幾天找不到施曉紅,祁月不免急躁起來,她蹲在路邊的大樹下喘氣,“這個施曉紅,搞什麼鬼?報了案又跑了,害得咱們到處找!”

王睿馬上跑出去買了兩瓶礦泉水拿回來,把蓋子扭鬆了遞給祁月。祁月拿著水,看著那個被扭鬆的蓋子愣了許久,才開始喝水。

“我看有三種可能,一是施曉紅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說出來,她躲起來不願作證。二是她從事的這份工作本身流動性就很大。但願她是因為這兩條。”

“第三種可能,是她害怕趙建其報複她,所以隱姓埋名躲起來。”

王睿一愣,點著頭說:

“你進步可真快!和我想到一起了!”

可是他沒有注意到祁月馬上側過臉去偷著樂起來,她不過是把他幾天前告訴她的話說了出來。

他們走了幾步,王睿看了看祁月臉上的汗,“這片地方,大大小小的據說有幾百個美容按摩廳呢!你要是累了,就留在辦公室做內勤吧,反正家裏也要留人。”

祁月一甩胳膊,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對我沒好印象,見麵第一天你就瞧不起我!”

王睿緊跟在後麵,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可是,他覺得祁月也太冤枉自己,什麼時候我瞧不起你了?他終於忍不住說道:

“我為什麼瞧不起你?我憑什麼瞧不起你?我,我,我不就是比你早從學校裏出來幾天嗎?我有什麼呀?”

祁月忙伸手捂上自己的嘴,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笑了!

“我這個人毛病太多,隻知道工作,也不知道照顧你休息,你現在比我走得還快了。”

“走得快慢倒沒關係,就是人有點木。”祁月頭也不回地說。

王睿一邊看著路邊的門麵招牌,一邊問道:

“木?什麼木?”

“木頭。”祁月補上一句。

“哪來的木頭?那是江南浴場!就看這回了。”王睿興奮起來,根本沒有聽懂祁月說的是什麼。

祁月撇撇嘴,快步跟上他。

“最近半個月新上班的,我們隻有一個叫阿喬的小姐,長得倒有點像你們說的那個人。”老板看著他們倆說,“可是,她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老板似乎害怕沾上什麼麻煩,轉身要走。

“麻煩你告訴我們,她在哪兒住?”祁月比王睿還著急,馬上攔住老板。老板說不知道。祁月板著麵孔堅持要他找幾個小姐問問,老板隻好陪著她一連問了幾個按摩女,才問到了阿喬大概的住處。

又費了大半天時間才找到地方,是一棟簡易的二層小樓,幸好他們在院子裏遇見了房東,一個幹瘦的小老頭。聽他們說過施曉紅的模樣,他點頭說她叫小喬,是住在我這裏,有幾天不在了。王睿和祁月特意跑上樓去看,房門上掛著一把鎖。

等他們走下樓,老頭懷疑地打量他們:

“你們找她什麼事?怪了,這麼多人來找她?是不是她欠了你們的錢?”

王睿從衣袋裏掏出執行公務證:

“大爺,我們是檢察院的,找她了解點兒事。”

看了王睿的證件,他馬上壓低聲音神秘地問:

“她是不是幹了那種事兒?我看她總是晚上出去,她說上夜班。看樣子還挺有錢。我看像是雞。這兩天好幾撥人找過她。”

“都有什麼人來找她?找她幹什麼?”王睿聽見祁月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尖細了。

“前幾天來了幾個男的,說是找施什麼,說的模樣和你們說的一樣,我剛指一下小喬那間房子,還沒等我說不知是不是她,那幾個男的就撲過去哐哐砸門,嚇死人了!後來小喬跟他們走了,再沒回來。我看,那幾個男的不像是他媽什麼好東西!他們走時連門都沒鎖,我後來上去鎖的門,她還欠著我的房錢呢!昨天我正想著,這女人要是不回來,我到哪兒去要房錢?結果又來兩個男的,也找姓施的,說是公安局的,給我看了證件,我把前天的事告訴了他們。檢察院和公安局不是一回事嗎?啊?”

“老伯,檢察院是監督公安執法的。”祁月說。

“這個女人到底犯了什麼事呀?你們找到她,別忘了讓她給我交房錢。”老頭又說。

“公安來的人說沒說是哪個大隊的?知道他們姓什麼嗎?大爺你好好想想。”王睿緊張地追問道。

老頭想了又想,直到想得他們不耐煩了,才搖搖頭說:“想,想不起來。”

回來的路上王睿一言不發,無論祁月怎麼問他他都不說話,後來被問得急了,他才長歎一口氣:

“我太盲目太樂觀!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祁月被他嚇得目瞪口呆,許久才問道:

“為什麼呀?”

王睿馬上找任時明彙報說:

“我想得太簡單,太盲目太樂觀!現在我才明白,我們麵對的是一群人,他們具有高智商,反應敏捷,動作很快,而且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們做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做什麼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犯了錯誤,就是我沒盡快找到那個施曉紅,我怕她……”

任時明忽然擺手攔住他:

“別說了!我明白,但這也不能怪你,我們剛接手,不了解情況你有什麼辦法?誰先想到誰為強。你說得肯定對,也許,比你說得還要嚴重呢!但是,有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倒不是因為我們願意,沒辦法!你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情緒。”

“我知道了,我會抓緊的。”

祁月聽著他們的話,心裏又想起這個“直覺”,自己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一點直覺呢?

清晨,標有“檢察”字樣的兩輛警車開進醫學院附屬醫院。

警車在功能檢查大樓前停下來,王睿和祁月走出前麵的警車。

法醫葉曉楓已經等在大樓門前,她與王睿、祁月握手之後告訴他們:“已經聯係好了。為了保證安全,醫院特意推遲了其他來做檢查的人,為了配合檢察機關的工作,我們把上午第一個檢查的時段讓出來了。”

王睿向後麵的警車招了招手。兩名公安人員從後麵的車裏走下來,緊接著兩名荷槍的武裝警察押解著帶手銬的趙建其也從後邊車裏出來。

祁月看見王睿走在所有人的後麵,她也跟過去。可是王睿卻推了她一把:“你到前麵去!跟著葉醫生!”

葉曉楓在前麵帶路,祁月也跑過來與她走在一起。這些人像是一個特別的小分隊,隻聽見刷刷的腳步聲走向CT檢查室。

趙建其身體健壯,中等個頭,臉上死了一樣毫無表情。清晨,王睿把他從看守所提出來時,他向王睿瞄了一眼,很快低下了頭。王睿捕捉住他那短暫的一瞥,從他那惡意的一瞥裏看到了冷漠和殘忍。盡管王睿曾經在反貪局辦過案,也審訊過不少犯罪分子,但是獨自提審一個凶殘的刑事犯罪分子,他還是第一次。

自從走進CT檢查室,王睿就不動聲色地觀察趙建其,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留意他的表情和眼神。隻見他低著頭默默跟在醫生身後,在龐大的機器麵前,他慌張地抬頭看了一眼,顯出緊張的樣子。公安人員解開他的手銬,他仍然下意識地舉著兩隻手。一輛小滑車從龐大機器的身下推出,他看著這鐵家夥嚇得身子一抖,不知該怎麼辦。

王睿從趙建其驚慌失措的表情上馬上判斷出,他不知道做CT檢查的步驟和方法,換個說法也就是他從未做過CT檢查!

“躺上去。”醫生下了命令。

趙建其動了動,無可奈何地看著醫生,不敢躺下去。

醫生可能明白了他不知道怎麼躺,再次發出指示:“頭朝前,上去。”

趙建其這才慌手笨腳躺下,被滑車推進龐大的機器裏。

也許,王睿想,現在他心裏大概隻剩下一個念頭:這回完了!

做完CT,王睿跟車把趙建其押解回了看守所,然後急忙趕回醫院。

CT片已經衝洗出來。祁月在現場監督了整個技術操作過程。

當天下午,檢察院技術處邀請了省醫院、醫科大學、軍醫大學等5名專家教授,請他們對趙建其的腦CT片子共同會診。

兩張CT膠片同時掛在醫學院附屬醫院教研室的讀片鏡前,片子上標示著不同的時間,幾個醫學專家圍在讀片鏡前看片子。

“這張去年7月的片子顯示是大麵積腦梗塞。”一位年近60歲身體清瘦的教授指著片子說,“這上麵有明顯的大麵積淤血。”他又指著另一個片子說,“這張今天的片子沒有問題,正常人的大腦。”

一位中年教授發表意見:“這兩張片子根本不是一個人的!有腦淤血的患者大概是50歲左右,照這張正常片子的人,也就0多歲。”

“我同意兩位的意見。從兩個人的腦結構和輪廓上,可以明顯區分出他們的不同年齡和不同腦形。”第三名教授發言。

主持會議的是一位中年發胖的教授,他總結了大家的意見:“各位專家、教授認真看了兩張CT膠片,從大家的發言中,可以看出,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我們所得出的結論也是一致的。”

任時明拿著專家的鑒定書急衝衝闖進陳榮傑的辦公室,大聲說:“陳檢,趙建其案件有……”陳檢正在打電話,他把話收住了,焦急地站在一邊。

陳榮傑放下電話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是不是CT結果出來了?怎麼樣?”

“專家做出結論:一、兩張CT片子不是同一個患者,兩者的顱腦結構等各個方麵均不相同。二、CT檢查結果顯示,趙建其身體正常,無任何病變發生。”

任時明把專家的鑒定書和片子遞給了陳榮傑。

陳榮傑迅速翻看專家的鑒定書:

“兩張CT片不是同一個患者,就是說,肯定有人代替他作CT。”

“肯定是替身,也可能是拿別人的CT片保外就醫,趙建其根本就沒做過CT檢查,他們用這張替身所做的CT片,為趙建其辦理了保外就醫。王睿說他仔細觀察了趙建其做CT時的反應,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樣做CT,躺都不會躺。”

“誰代替趙建其做的CT?用假CT辦理保外手續的人是過失還是故意?盡快查清!”陳榮傑命令道。

處長任時明陪著代檢察長陳榮傑走進會議室,馬上正襟危坐,一臉的嚴肅,他立刻感染了監所檢察處的年輕幹警王睿、祁月、呂偉、楊森等人,大家都不再說說笑笑,一本正經地圍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前。

任時明把他的部下逐個看了一遍,才說話:

“趙建其案件,經過案前初步調查,發現了重大可疑的問題。現在這起案件,就用趙建其重新做腦CT檢查的日子命名,定為‘7·2’案件,由我們幾個人組成‘7·2’專案組。現在宣布幾條規定:第一,由我任專案組組長,直接向陳檢彙報。第二,嚴格辦案紀律,不許向專案組以外任何人泄露案情,違者必究。第三,專案組要發揚團結協作的精神,但是,不能相互之間打聽自己不應該知道的案情。”

聽了任時明這番幹脆有力的講話,最感到驚訝的還是王睿,因為其他幾個人都是新來的人,還不了解他們的處長,他可是早來了幾天,平時隻見到他婆婆媽媽地給自己講檢察專業課,沒想到他今天突然搖身一變,變得像個軍人一樣威嚴,堅定果斷。原來他還以為監所處沒辦過什麼案子,在檢察院要跟反貪局的正規辦案相比,最多不過是個遊擊隊。現在,他倒是從心裏喜歡上了他的老處長。

任時明的開場白之後,陳榮傑說:

“如果你們畏首畏尾,前怕狼後怕虎,考慮個人得失,這個案子你們肯定辦不好;如果你們相信法律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有必勝的信心,你們就一定會成功。你們現在必須有充分的準備,辦這個案子困難很多,阻力很大,因為我們麵對的是特殊身份的司法人員,他們有著很強的反偵查能力,這可不比一般的刑事犯罪。但是,辦這種難辦的案子正是你們增長才幹和勇氣的好機會。你們一定要注意司法內部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防止互相打探泄密,也防止被利用被收買,造成執法犯法。我熱切地盼望,還在這個會議室裏為你們所有在座的人員慶功!”

王睿忍不住鼓起掌來,大家都被檢察長說得很興奮。

接下來任時明具體布置任務,專案組兵分兩路,他自己帶領呂偉、楊森重點在看守所了解情況,首先搞清第一次做CT那天有幾個人在現場,這就需要與執法人員談話。他拿出來一張圖,上麵以趙建其為圓心,放射狀地連接了幾十個人的名字,從辦理趙建其案件的公檢法司的所有辦案人到趙建其家裏的親戚以及有密切關係的人,都被畫在圖中。王睿帶領祁月的任務是搜查趙建其的家。

會還沒有結束,陳榮傑的手機響了,市人大要求他立即趕去,說是有人在人大上訪,要追究看守所死人的事情。

在市人大,陳榮傑先是回答了幾名人大代表的質詢,那個叫崔奮的人突然在看守所裏死了,他的家屬向人大告狀說是被公安人員打死的,檢察院不但不查處,反而包庇犯法的公安人員。

陳榮傑向人大代表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死者的屍體已經作了司法鑒定,是患了腸梗阻的正常死亡。這個結論已經向死者的家屬告知過了。雖然人大代表聽了陳榮傑的彙報還算滿意,可是隨後要說服崔奮的父母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隨著崔奮父母來到人大的,還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氣勢洶洶,帶頭的人說:“我們要抬屍體上街遊行!”一個頭頂像燈泡一樣光亮的男人還大喊:“別聽他們這些幹部的囉嗦,明天就抬著屍體上街遊行!”還有人喊道:“檢察長包庇公安人員,為什麼不查處公安打人?”

陳榮傑走進接待室時,裏麵正是人聲嘈雜,七八個人大聲叫喊著:“叫姓陳的出來說清楚!他敢出來嗎?”

陳榮傑走進接待室,一臉平靜地麵對他們的喊叫,直到他們靜下來,才慢慢地說道:

“我就是姓陳的,陳榮傑。”

接待室裏頓時鴉雀無聲,可能是沒料到陳榮傑真的會來了,七八個人你看我我推你,一時沒了主意。

陳榮傑指著椅子:“請諸位先坐下,有話慢慢說,我就是來聽你們說話的,謝謝你們今天能給我這樣一個說話的機會。”

幾個人都扭頭看著崔奮的爸爸,老人歎口氣,站了起來:

“我兒子,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你們不能不給個交代……”

老人哆嗦著手盯著陳榮傑,說不下去。

“我們經過調查,你兒子自己有病,屍檢證明死於腸梗阻,是正常死亡,沒有發現造成死亡的外界原因……”

“公安的鑒定有問題,官官相護,崔哥身上有淤血,如果不是打的,怎麼會有淤血?”一個年輕人打斷陳榮傑的話。

“如果你們對鑒定有意見或者不相信,可以自己委托你們認為可靠的機構重新鑒定。”

“那,我們要求重鑒定。”崔奮的父親說。

“可以。我回去馬上安排監所處辦理這件事。”

“辦案總該有個時限,你們是搞法律監督的,自己不能不守法。”一個年輕人說道。

“如果我們有違反程序的地方,請你們批評監督。我今天就是按照法律程序來向人大代表彙報的,聽你們的意見的。”

“敢情不是你兒子,你急什麼?自古打死人要償命,我們明天就抬屍體上街遊行!”崔奮的母親冷不丁吼道。

等她喊完了,接待室裏一片沉默。

“你兒子參與販毒,本來是應該起訴判刑的,因為人已經死了,可以不再追究。但是,即使他是個罪犯,我們也會依法維護他的人身權利,維護他在看守所裏不被人打的權利。現在,你們家屬提出對鑒定有意見,我這裏以代檢察長的名義做出承諾,一定盡快安排重新鑒定。不過我也告訴你們,上街遊行並不能解決問題,相反,你們還把自己置於違法的地位。二位老人,請你們先回去。相信我。”

崔奮的父親說:“我們要求查清我兒子的淤血,查處公安打人的人,這是你們檢察院的事吧?”

“當然,不管什麼人在看守所裏打了人,我們都會查處。特別是查處執法人員的瀆職或者其他涉嫌犯罪的行為,是國家賦予我們的權力。請你們相信檢察機關。”

陳榮傑一直站在那裏麵向眾人。

雄偉的古城牆被陽光塗抹得金碧輝煌,一派原始神秘的色彩。古城牆下川流不息的汽車,一片鳴笛的聲音一股汽油的味道,讓古老的城牆也浸潤在現代的嘈雜和氣息裏,這原始的和現代的一切,就構成了西都市最為壯觀的風景。

王睿開著吉普車,車後還跟著一輛白色長安麵包車,駛出古老的城門,駛過護城河上的白色石橋,順著狹窄的街道開進成家村。成家村緊挨著西城河邊,距西城門不過百米,是個農業村。上個世紀中期,這裏就是城門外邊的農村,隨著時代的日新月異,西都市衝出城市長到了農村,成家村就成為西都市裏的農村,西都市就成為成家村裏的城市,城市也就與農村打成了一片,結果是低矮破舊的小平房,不斷被推倒重建樓房,也穿上了新衣裳。村子裏的樓房蓋得密密相連,互相擠得喘不過氣來。村子裏(當然也是城市裏)狹窄的道路由東向西延伸,順路拐彎,又向北進。汽車經過村子的城裏比較繁華的地段,隻見臨街的門麵房多是簡易房,牆麵上貼著耀眼的瓷片,門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牌子:私房出租戶、出租私房、此處出租、此處外兌價格麵議。也還有連牌子都沒有的,幹脆就用粉筆或是油漆在牆上寫著:院內有空房出租,價格麵議;院內出租空房,麵議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