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半夜12點,安凝坐在北京的出租車上,已經服用過兩粒艾斯挫侖後的她,雖然在離開賓館之前洗了澡,但還是暈,暈得仿佛醉在半夢半醒中,在夢與醒走馬燈似的換班的瞬間,夏夜的熱風從出租車窗口竄進來,霸道地抓了一把她的臉,有點兒幹,方才讓她意識到孕育這熱風的不是潮濕的上海,而是幹熱的北京,她攤歪著身體的這部出租的目的地是:後海。
後海是一個個安凝想象過無數次也遐想過無數次的特別地方,在她心中它是充滿了文藝、詩意、狂躁、瘋癲的酒吧聖地,北京的後海,文青的後海,小炮兒們的後海,還有就是對“愛情”這個小奢侈品,有先天性的垂涎,對“男人”這種小動物,有“習慣性的懷疑”,對“瑪蒂爾德”的這點兒小心思有骨子裏的崇拜的小妮子的後海。
安凝的身旁是做著天楓,他沒有一個字,隻是死死地盯著安凝,死到了間或也不會眨眼的程度,這種近乎可怕的眼神,安凝不用看也知道,因為即使半眯半閉著醉夢的迷離的眼睛,她還是清楚地可以用自己的每一個細胞接收到來自天楓的訊號,這個訊號持續地從他身體的裏裏外外傳播出來,這種電磁波的獨特在於它的頻率,在這個世界上隻向安凝一個人傳送,也隻有安凝一個人能接收,12年,從未中斷,安凝習以為常地接收著,擱置著,習慣著,忽略著,隻是沒有屏蔽。
在這樣溫熱的夏夜的風和灼熱的天楓的眼的刺激下,安凝終於中眩暈的半夢中漸漸醒來,但她的心還在沉睡中做夢:這個即將在叫做“後海”的酒吧聖地展開的後半夜“夜生活”,會是怎樣的令人神迷?我在這一夜會喝酒嗎?會觸碰到男人的手或唇嗎?會通宵沉浸在搖滾北漂的歌聲中嗎?會讓自己對12年來自己聽說過、裝傻過、拒絕過的來自天楓的感情投降,甚至淪陷嗎?
要知道,之前的3年在上海,安凝可是衡山路酒吧街的常客,她很喜歡在被老板壓榨了一天的精力後,去酒吧街找一家自己熟悉的小酒吧,文藝一點兒的,小資一點兒的,清淨一點兒的,關鍵是有那麼幾個自由一點兒的,不羈一點兒的,任性一點兒的有故事的雄性動物在,她就有把握在朦朧昏暗卻靜寂唯美的氛圍中,在與這些有點些小範兒的瀕臨成熟的男人的交談中,在一隻坤式香煙與三分之一杯不知是什麼品牌的紅酒的催眠下,與精疲力竭做一個短暫的告別。
想到這些,安凝腦海中出現了幾幅夢中碎片式的的畫麵。
第一幅:一個從東洋留學和打工回來的日係男,35歲上下,完全被罩上了小鬼子國家的溫良、謙恭、禮讓,講究的半長棕發,講究的休閑襯衫、講究的紳士舉止,他用標準的手勢捏著高腳杯的細腳踝,開始與安凝慢條斯理地攀談,誠懇的眼神,對視著安凝的好奇而天真的雙眸,盡管話語中攪拌了太多的小吹噓,安凝也並不介意,反而用刻意的自然讓自己更加心馳神往對麵這個中了日本毒藥的優雅男子,幾個小時的攀談結局便是,日係男誠摯地說:“周末來我家做客吧,就在中山西路,看一看我養的幾隻嬌氣的貓,品一品我在日本練就的茶藝成果,讓我教你幾句常用日語,我的日本語可是純正的東京音……”聽著這個中年男人還在像小孩子一樣炫耀這些足以證明其海歸身份的一切,安凝心生憐憫:“到你家裏做客,唐突嗎?跟你學日語,可以嗎?”
之後,在他家做客的畫麵是:下了地鐵,按照他的電話導航,安凝在38度的天氣裏,幾乎與太陽比肩而行。走過大路,再走上另一條大路,轉進小路,再繼續轉進更小的路,車和人都退出了與太陽為伍的榮耀,隻有安凝還在行走,與太陽為伍,畢竟她是答應了赴約的,關鍵是還能學幾句免費的日語,這一點支撐著她終於找到了老舊公房裏最普通的一間。
走廊是擁堵的,安凝好不容易在舊桌椅和破紙箱中把橡皮膠一樣自己的身體擰進了日係男的家,家裏還是擁堵,如今想來隻比逃避胡一菲的曾小賢臨時租住的迷你公寓大那麼一丁點兒,而大出來的麵積被那幾隻雍容的貓給霸占了,剩下的空間裏,全套的小巧的日本茶藝的茶具也顯得異常巨大,更何況是對於兩個成人。雖然已經口幹舌燥了,但按照日係男的講解,經曆幾輪浸泡濯洗,這茶是隻能品,而不能喝的,於是安凝學著日係男的樣子品幾下,再虛心地從一本叫做《基礎日語》的橘黃色的褶皺外皮下包裹的泛黃色書頁上找幾個看著像漢字的假名,小心詢問著,恭敬有禮。安凝在這個局促得令人窒息的小房間,對這位毫無炫耀資本的男人,依舊紳士著、耐心著、講究著。安凝心想:他還真是中了日本的毒,不淺啊,無藥可救!值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