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地,黃沙萬裏。西垂大漠之上,一隻駝隊在這狂沙之中踽踽而行。
透過這漫天黃沙,天空依然深藍,烈日愈發淩厲。駝隊前方是一騎黑馬,馬上之人織錦裹頭,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披著淺色披風,腰上別著羊皮囊,雙手扯著韁繩緩緩向前走著。馬後是幾匹駱駝,一個清瘦漢子跨騎當中一匹駱駝之上,而其他的駱駝都托著厚重的箱籠,跟行在清瘦漢子之後。
風沙稍許弱些,清瘦漢子加緊蹬了幾步,來到前麵之人旁邊,扯下頭巾,說道:“莊主,這風沙一時半會不會停歇,不如我們繞行到思戒亭休息,等這風沙老實弱些了再走,這樣久了我怕這駱駝吃不住啊。”
前麵漢子不做猶豫,道:“好。”接著說道:“我也快三年沒去過思戒亭了。”此人姓木,單名一個易字,數年前來到這邊陲小石鎮,建立了清雨莊。
思戒亭坐落在一片胡楊之中,而這小片胡楊正在小石鎮東方,往東約兩百裏便是寧州府,這裏地處邊塞,中原商賈大都要穿過這茫茫大漠,經年累月,便有了這思戒亭。至於這思戒亭名從何來,卻是無人知曉。木易倚坐在涼亭石椅之上,解下錦綢披風,摘下頭巾,順手抹了一把滿臉黃沙,托起羊皮酒囊便飲了一口,:“嘖……真香……”
“莊主,隻怕這希婭姑娘釀的羊奶酒是越發好喝了吧。”清瘦男子笑道。
木易哈哈一笑,“那是,隻是我每隔半月便去一次,好好喝它一頓不說,走前還送我幾壺,指不定她這生意做的都賠本了。”
“哈哈,莊主說笑了,別人不知,我還不曉得麼,這幾年希婭姑娘和她老阿爸全靠您照應著呢。”清瘦男子繼續道:“這些年每次出去走運貨物,您都是交給我們去辦,獨這去希婭姑娘家拖酒肉幹什麼的,您都是親自去。”清瘦男子頓了一下,“可您這也去了幾年了,每次除了喝她幾壺酒,就沒別的想法啥的,我看那希婭姑娘挺好的。”說完嗬嗬一笑。
木易應著笑了幾聲,隨即收起笑容,呆望著酒囊上的印花圖案,也不作答。清瘦男子感覺多說了些,略顯尷尬道:“莊主先在這兒休息,我去喂下駱駝,等風沙弱了我們再走。”說完也不等木易作答,便牽著黑馬和幾匹駱駝往林中一窪水地走去。
荒漠之上,朔風依然狂嘯,卷起漫天橫沙。縱使這胡楊毅然決然矗立在這荒漠之上,護著這茫茫之中的一片安寧,仍有許多橫沙義無反顧的衝進這胡楊林中。木易歇息了一會兒,仍呆看這羊皮印花酒囊,不知不覺這托著酒囊的手輕了許多。又一陣勁風掃過,帶著黃沙落在木易身上,或許是坐的久了,旋即歪抖了下身子,拍掉肩上的黃沙,漸漸有了些許困意,木易拿起擱在一旁的頭巾蓋在臉上,小憩起來。
“駕、駕……”。荒漠之上,三騎駿馬掠過。
“老爺,前麵就是那片楊樹林,我們去那裏休息下在走吧。”三騎之中一個精壯漢子說道。
“好……”中間那個約莫六十的老者應道。
迷糊之中,木易聽到幾人駕馬來到這林中,正向這涼亭走來。這裏雖是茫茫大漠,但商賈往西走運貨物,橫穿這大漠卻是最近之道,而這思戒亭便在這橫穿之路上,所以時常有人路過此地歇息也不足為奇。木易扭了下身子繼續睡著。
三人轉眼便來到亭邊,下馬之後,精壯漢子接過另兩人的韁繩,係在一旁的樹上,隨即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布袋,拿出一些幹草仍在地上。另一漢子身形更顯魁梧,麵容粗曠,雙目炯炯,一下馬便連“呸、”幾聲,吐掉嘴裏的黃沙,咒罵道:“這什麼鬼地方……”邊說邊拿出一個水囊,擦掉囊口的黃沙,擰開遞與那個老者。老者接著喝了幾口,便遞還那魁梧漢子,然後另兩人各自喝了幾口。
精壯漢子已拴好馬匹,雙手叉腰站在涼亭下,喘了口氣道:“老爺,之前那老羊倌說到了這胡楊林,往西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可以到小石鎮了”精壯漢子頓了頓繼續道:“隻是這風沙已經快一個時辰了,我們能找到這胡楊林已經很不易了,這那還搞得清哪裏是西啊”。
老者仰頭看了看四周,旋即搖了搖頭,道:“這風沙實在太大,是難分清。”然後扭頭看了看涼亭一邊的木易,對魁梧漢子說道:“阿耀,你去問下這位壯士,看能不能幫忙指下路。”
“好的。”叫阿耀的漢子旋即站起轉身走到木易跟前。
“喂,去小石鎮往哪邊走。”阿耀喝道。
木易一隻腳踩在旁邊的石椅上,仍保持之前的睡姿,也不作答。
“我說你是聾子麼。”阿耀怒道。
木易本想應他一聲,可這漢子出言不善,隨即扭了下身子,仍不應他。魁梧漢子氣急,一把扯掉頭巾,正欲大罵,老者大喝一聲:“阿耀”麵色微帶怒意道:“說了多少次了,在外與人打交道客氣點。”然後起身走到木易跟前,拱手問道:“這位壯士,我三人正欲前往小石鎮。實乃風沙太大,我三人亦是第一次來著茫茫大漠之中,壯士若知此道,能否指下路,老夫不甚感激。”說完仍拱手看著木易。
木易稍睜雙眼,把掀開的頭巾重新蓋到臉上,放在地上的腳順勢一抬,淡淡說道:“那邊”。
“多謝壯士。”然後回到石椅坐下。
“老爺,你說伍老板直接將貨送到寧州便可,非要我們親自到這飛沙揚礫之地來取,甚是麻煩不說,這逾沙軼漠卻是苦了老爺您啊。”精壯漢子道。
“誒,伍老板此舉必有之理,既已來此,不必再多計較。況且我暮年之際能一睹這大漠之浩瀚,也不失為一番痛快。”說完哈哈大笑。
精壯漢子跟著笑道:“還是老爺您想的開些。”
聊了幾番,三人便各自休息。
朦朧之中,聽幾人閑談,木易隻覺這幾人大概是初到此地的商賈,也沒細聽。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清瘦男子牽著駱駝回到亭邊,道:“莊主,風沙弱了不少,我們上路吧,一個時辰差不多就回鎮子了。”
木易掀掉頭巾,見剛才那幾人已離去,雙眼乜斜,道:“好,走吧。”隨即起身收拾行裝。
“莊主,剛那三人是做啥的,聽口音不像近些州府的人。”清瘦漢子疑道。
“嗯,”木易頓了片刻,繼續道:“也是商販,來小石鎮拿貨的,好像是第一次來。”
“哦。”清瘦漢子應聲道。
木易略皺眉頭,想了想,“方才聽那老商說話,聲音似曾熟悉!”轉念又想,“他怎會來這裏,多慮了,該是希婭姑娘的酒越來越烈了!”旋即大笑幾聲,揚鞭奔去。
回到鎮子時,風沙已不在狂桀,化作徐徐清風掠過這古鎮;烈日褪去炙炎,轉蛻成霞光萬道普灑著蒼茫大漠。“阿海,你把這酒和肉幹先拉回莊子去,連著寧州回來的果疏佐料一並給那些客棧送過去,我去鎮子轉轉。”木易對叫阿海的清瘦漢子說道。
“好的,莊主。”阿海道。
木易想了想,又道:“對了,問下何叔,立海城接貨的回來沒,靳老板要的緊,若是回來了讓他們快些送去。”
阿海點了點頭,便押著駝隊往鎮北莊子走去。木易取下酒囊,飲下最後一口酒,一騎一人,獨自小石鎮轉悠。斜陽伴著清風打在木易臉上,雙眸深邃,臉頰如刀鐫刻過,不羈中噙著幾抹滄桑。
“十一年了...…”木易晃了晃空酒囊,歎了一聲,思道;“雨兒,你還好麼……”不知不覺中,已行至鎮南,木易收下惆緒,轉頭往一家客棧行去。
小石鎮不小,至少在這荒漠之際,已是好不熱鬧。此是中原與立海城接壤之地,西土各國與中原商賈販夫買賣大都要經過這裏。木易七年前來到小石鎮,買下鎮北一塊廢舊草場,建立清雨莊,為鎮中那些客棧酒肆供給物材,同時給過往商賈接送貨物,最主要的,他經營者西邊唯一的一家錢莊。苦心經營之下,初始的慘淡已成今朝的門庭若市,木易在這邊陲四周也是頗有聲望。
行至客棧門前,木易抬頭,“四海客棧”四個大字映在那斑駁的牌匾之上,一般無事的時候,木易都會來這裏找查老板喝幾杯。這時客棧裏已有人迎了出來,“木莊主,今日有空前來啊,裏邊請、裏邊請。”說完小二便接過韁繩,將馬遷到到側門。木易踏進店門,找了個邊角桌子坐下。這時一個雍容之人走了出來,堆滿笑容,拱手對木易說道:“木莊主,許久不來鄙店啊,有失遠迎,望莊主莫怪,哈哈!”
“誒,查老板此言甚是見外,在下也是閑來無事,路過貴店,隨即進來坐坐。也好久沒和查老板小酌幾杯了。”說完拱手笑了起來。
“哈哈,莊主客氣了,”說完扭頭對小二吩咐道:“小何,準備幾個好菜,沏壺好酒一並送到後院去,我和木莊主好好喝幾杯。”說完又對木易笑道:“木莊主,先去後院小坐,我去招呼下便來。”
木易滿是歉意道:“麻煩查老板了,等您忙完再來。”
“不麻煩、不麻煩。”查老板搖手笑道,隨即轉身進了後堂。這時小二端了壺涼茶送來,木易閑坐無事,便飲了幾杯。幾杯涼茶下肚,頓感著燥熱漸退,便欲起身前往後院,隻見前麵櫃上有人嚷嚷,“你這酒肉也忒貴了吧,老子走南闖北這麼些年,哪裏沒住過,你這比京都的店都貴,老子說你這是不是黑店啊,見老子麵生,宰我是吧。”一個身材矮小,瘦骨嶙峋的中年漢子邊拍櫃台,邊大聲喝道。掌櫃見狀,立馬賠笑道:“客官您言重了,我們這鎮子幾家客棧都是這個價,”說完笑了笑,繼續道:“客觀有所不知,我們這食材酒肉都是從周邊州府購置的,鎮子裏是不產這些東西的,這大漠酷熱難當,路途遙遠,時有狂風飛沙,驚險的很哪,這東西自然也貴啊,咱店裏真沒多收你銀子啊!”說完笑看著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