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條路上遇見了赫拉克利特——一次不幸的相遇!他全神貫注於最嚴格地區分存在與不存在,此時此刻,赫拉克利特的二律背反遊戲正是他所深惡痛絕的。諸如“我們既存在又不存在”、“存在與不存在既同一又不同一”這一類命題,把他剛剛清理好的一切又弄得一團糟,使他怒不可遏。
他喊道:“滾開,那些似乎有兩個腦袋而終究一無所知的傢夥!在他們那裏,的確一切都在流動,連同他們的思想!你們陰鬱地凝視著事物,可是你們必定又聾又瞎,以致如此混淆了對立麵!”
對他來說,群眾的非理性思維,用兒戲似的二律背反裝點著,被捧為一切認識的頂峰,這是一樁痛苦的、不可理解的事件。
10.3感官經驗的排斥
現在,巴門尼德沉浸在他那叫人肅然起敬的抽象的冷水浴中。凡實存之物,必永恒地存在;不能說“曾經存在”或“將要存在”。存在者不可能是被生成的,因為它能從什麼東西生成而來呢?從不存在者嗎?但是,不存在者不存在,不可能產生出任何東西。從存在者嗎?存在者除了生產自身外,不會生產任何別的東西。“消逝”的情形同樣如此;如同生成,如同任何變化,如同任何增加、任何減少那樣,它也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唯一站得住的命題隻能是:不存在任何一種東西,關於它可以說“它存在過”或“它將存在”;而關於存在者,則什麼時候都不可以說“它不存在”。
存在者是不可分的,因為那要來分割它的第二個力量在哪裏呢?它是不動的,因為它應當朝哪裏運動呢?它既不可能無限大,也不可能無限小,因為它是完備無缺的,而一個完備無缺地給定的無限乃是一個矛盾。所以,它是飄浮的,有限的,完備的,不動的,處處都等重,在每個點上都同樣完美,象一個球體,然而並不占有一個空間,因為否則的話,這個空間會是第二個存在者了。但是不可能有多個存在者,因為,為了分離它們,必須有某種不存在之物。這是一個自我消解的假定。因此,隻存在著永恒的一。
可是,現在,當巴門尼德收回他的目光,重見那個他早年曾試圖憑借巧妙的邏輯推理把握其存在的生成的世界時,他憤怒於他的眼睛和耳朵了,因為它們畢竟看見和聽見了生成。“不要跟隨昏花的眼睛,”這時他如此下令,“不要跟隨轟鳴的耳朵和舌頭,而要僅僅用思想的力量來檢驗!”
他就這樣對人的認識裝置作出了第一個極其重要的,然而仍是很不充分的,就其後果來說是災難性的批評。他把感官與抽象思維能力即理性截然分開,仿佛它們是兩種彼此完全分離的能力似的,因而,他就摧毀了理智本身,不由自主地把“精神”和“肉體”割裂開來。這樣一種全然錯誤的割裂,尤其自柏拉圖以來,如同一種詛咒一樣加於哲學身上。
巴門尼德斷言,一切感官知覺僅僅提供錯覺,其主要錯覺恰恰在於它造成了一種假象,似乎不存在者也存在著,似乎生成也具有一種存在。憑借經驗所認識的那個世界的全部多樣性和豐富多彩,它的質的變化,它的上升和下降的秩序,都無情地被當作純粹假象和幻覺棄置一旁了。由之出發一無所獲,也就是說,人們為這個偽造的、徹頭徹尾無效的、仿佛由感官騙得的世界所付出的全部努力都付諸了東流。
誰若做出了巴門尼德這樣的總體判斷,他就不會再做一個探索局部的自然科學家。他對現象的同情枯萎了,他甚至痛恨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現象,痛恨自己不能擺脫感官的這個永久騙局。現在,真理隻應居住在最蒼白、最抽象的一般之中,居住在最無規定性的詞的空殼之中,就象居住在蜘蛛網之中一樣。而在這樣一個“真理”近旁,則坐著那麼一位哲學家,他象抽象概念一樣貧血,裹著公式的編織物。蜘蛛畢竟還想吃它的犧牲品的血,而巴門尼德式的哲學家卻恰恰最仇恨他的犧牲品的血,那些被他犧牲的經驗現實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