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彙中,我喜歡靜默這個詞,討厭告別這個字眼。
靜默仿佛一片沉寂而浩瀚的海洋,微微泛著無聲無息的藍色。或者是,墨綠色的森林裏林立著的一棵棵參天大樹。每到年底,我就發現我的時間陷入混亂而靜默。我忘記該怎麼準確計算時間。我不再在意這是星期幾,我把月份裏的日期自行擰成一團切割。以最快是月末,最遲月初來粗暴計算我告別這個年關的時間。盡管混亂,卻享受靜默的快感。
即便討厭,告別依然是丟棄不掉的課題。它植入我們的腦子,也是大多數人內心恐懼的一件事,因為每次告別,意味著新的開始。人對未知總是忐忑不安的,對已知的現狀是存有依賴性的,哪怕現狀就像一床鋪滿豆子的被褥。
12月我收到的最心有所感的一篇文章,有關告別。她說“人生就是這樣,你想要一場好好的告別,訴說衷腸,讓往事珍重,可惜偏偏沒有那樣的機會,總是猝不及防,總是時過境遷,好像一本書,中間被撕了好多頁,一翻過這一章,結局就老早在那裏候著了。”
一到年關,人就特別容易陷入回憶的情緒。
年少時,有一天父母說我們住著的住宅樓即將要被拆遷。那一刻仿佛往我心裏投入一枚魚雷,我喜歡那樓頂,喜歡那一排樹,喜歡回家的那條路,那一瞬間我突然喜歡那麼多。我向閨蜜哀歎我不舍的情緒,她卻在旁提醒,我曾經那麼討厭這樓的顏色,討厭雨天這條馬路的泥濘,討厭陰暗的樓道。我討厭的更多,而一旦這一切即將被夷為平地,我突然徒增許多不舍與憂傷。所以舊日於大多數人都如此,雖然躺上去硌得全身發紫,也不願意換床或掀開被子整理。搬家時,行李裏掉出一本童話書。我記不得海的女兒,記不得錫兵的故事,卻清楚記得豌豆公主的細節。二十床墊子和二十床鴨絨被下的一粒豌豆都能令她失眠,我瞠目結舌。
後來看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我承認我被書名吸引了,盡管是偵探小說,我讀得津津有味。艾琳說,“光陰使一切變得卑賤、破敗、滿是缺陷。人生的悲劇不在於美麗的事物夭亡,而在於變老、變得下賤。”而“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
告別再如小刀削心,也隻能死去一點點。讀完,你會長舒一口氣。
人越長大,越會想明白很多事情。
我們耗費太多時間和自己的過去,稚嫩或單純告別,從而縱身躍入生活的長河,變得成熟複雜世故。女孩曾以為自己是青春裏的公主,鍥而不舍尋找生命裏的另一個人,甚至嬌縱放任自己的情緒,可是終將明白最後能真正直起腰站起來的也隻有自己。我們在故事裏找影子,故事裏卻無法尋找人生,所以永遠不要去以別人的故事揣度自己的人生。
那些看雜誌的女生,我有時想,劇情給你們安慰,你們被故事感動,而生活是應當自己實實在在去過的,痛快享受斬釘截鐵告別,決絕才是告別最好的姿態。無論麵對怎樣的關口,失戀、跳槽,抑或親人離去,經曆過才是人生另一重大的課題。
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夏天的傍晚,我站在另一棟樓的樓頂,看著挖土機一點點把舊樓拆毀,轟隆隆的機械工作聲中,我的不安和恐懼消失了,我好奇而期待,那未知的新生。
此刻,我就像回到那個夏天那樣,滿天的彩霞中,期待新一年的開始。(本期主持編輯:艾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