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卞把烤焦了的肉從架子上取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
阿璃想到今夜慕容煜餐桌上的清粥小菜,不由得有些心緒冗雜,眼神亦慢慢暗了下來。
宛城中的囤糧越來越少,如果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城內便很快要斷糧斷食。到時候,挨餓的不僅僅是士兵,還有滿城的百姓。
饑民尚可投奔陳國,但餓著肚子的士兵們想要再殺出陳軍的包圍,隻怕是更加不容易……
蒙卞匝著嘴,喝了幾口酒,說:“今晚上有酒有火,再加上唱歌踏舞的話,就真正有家鄉的感覺了!你們幾個年輕人,誰來唱一首?”
他笑眯眯地看著阿璃,“我聽大巫師說,你們阿媽以前是石海寨有名的百靈鳥,想來你唱歌也該很有天份……”
“我六歲就離開暗夷了,什麼歌都不記得了。”
阿璃不等蒙卞說完,就出言打斷,隨即又站起身來,朝他舉杯,“蒙卞大哥,今日是你生辰,我空手而來,隻好以酒代禮,敬你三杯!”
說完,她仰頭飲盡杯中的酒,接著,又再自斟自飲了兩杯。
蒙卞似有不甘,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沃朗站了起來。
“姐姐不記得暗夷的歌了,不如就由我先來唱一首吧!說不定你聽了以後,就會想起來小時候阿媽給我們唱過的那些歌了。”
他端起酒杯,站到了火光中,略顯靦腆地笑了笑,繼而嗓音清越地唱了起來:
牛角聲響開山寨
弟兄結伴滄雲畔
姐妹戴上紅山茶
銅鼓敲得聲聲快
敬天敬地敬神明
祈求來年保平安
……
曲子的節奏輕快歡樂,萋萋雖聽不懂暗夷的歌詞,也忍不住隨著節奏打起拍子來。
阿璃坐了下來,一麵望向弟弟,一麵也拍手打著拍子,唇邊慢慢逸出了和緩的笑意。
(蒙卞卻黑著臉,忿忿地想著,我好不容易把阿璃和延羲湊到一塊,可不是為了聽大巫師你唱什麼祭祀祈福的曲子!)
沃朗的歌音落下,眾人鼓掌。
蒙卞也敷衍地拍了幾下手,然後慫恿延羲道:“延羲,你也唱一個!”
延羲微垂著眼眸,目光朝阿璃的方向移了移、又很快地收了回來,淡淡地說:“我不會。”
他隨即抬起眼,問萋萋:“萋萋,你覺得沃朗唱得可好?”
萋萋抿著嘴,瞄了眼沃朗,點頭道:“唱得……很好。”
延羲牽了牽唇角,“那你也唱一首吧。”
“我?”萋萋指著自己,“可是,奴婢、奴婢……”
萋萋和蘅蕪的娘親,曾是宛城煙花之地的青樓女子。姐妹二人自幼跟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的都是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糜糜之樂,後來雖得延羲相救、進了扶風侯府,卻沒有機會再去學過什麼音律。
但眼下延羲開了口,她不能拒絕,又不想在沃朗麵前顯得忸怩,於是垂首冥思了半晌,終於想起了一闕母親曾獨自彈唱過、詞風還算雅致的曲子來。
萋萋清了清嗓子,拾起舀酒用的竹筒,在酒壇上輕輕敲打出節奏,緩緩唱了起來。
她的嗓音嬌柔婉轉,又似有幾分含羞帶怯,將聲調壓得很低,愈發流露出綿綿的憂思和惆悵。
天涯流落思無窮。
既相逢,卻匆匆。
攜手佳人,
和淚折殘紅。
為問東風餘如許,
春縱在,與誰同?
鏡湖三月水溶溶。
煙雨淨,倒碧峰。
寒露悵惘,
渺渺沒孤鴻。
酒醒南望隔天涯,
相思淚,濕青紅。
夜風撩動著篝火,青煙隨著歌聲飄飄渺渺地散將開來,迷入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沃朗看著萋萋,半晌,又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蒙卞低頭盯著手裏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璃的手肘撐著膝蓋,手掌托著下巴,抬頭望向暗夜星空,兀自怔忡著。
一曲既終,四下鴉雀無聲,仿佛歌聲中那沉鬱的傷感,封堵住了所有人的思緒。
良久,延羲慢慢回過神來,卻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視線,早已凝濯在了阿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