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的淚水蜂擁而出,唇角幾乎被咬得流血。
在她的心中,始終橫亙兩人之間的不是慕容煜的婚約,也不是自己身為南朝人的立場,而是那個充斥著震驚、絕望、悔恨和愧疚的無月之夜。
她還清楚記得,墨翎的鮮血浸在自己雙手中,那種濡濕溫熱、卻讓心徹骨冰涼的感覺。
也記得,她立於中軍帳頂,朝慕容炎射出致命毒箭的那一刹那。
她明白,自己和眼前的這個男子不該再有任何糾葛。
可又,偏偏舍不得放手。
四目相望的悸動,相依相偎的甜蜜,生死相隨的刻骨……
她試過遺忘,卻終不能忘。
哪怕明日就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哪怕餘生注定孤苦伶仃,她也要抓住眼前的幸福,再也不鬆開!
就讓自己用盡一生來贖罪吧,阿璃想著。
她顫巍巍向靈案俯身拜了下去,哽咽說道:“我一生做過許多錯事……並不求獲得原諒,隻求能長伴烏倫左右,終我一生,愛他護他……”
慕容煜見阿璃神情淒惶自責,猜想她此言大概是指之前對自己的冷酷決絕一事,又聯想至當日自己不顧她苦苦哀求、逼死東越仲奕,不禁暗自心生愧疚。
他正想開口,卻見阿璃緩緩坐直了身子,神色肅穆,一手慢慢抬起,指向天,一手指著心口,緩慢而清晰地說道:“我暗夷族石海璃珠,與天盟誓,此生此世,絕不做任何傷害慕容煜的事。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慕容煜抓住阿璃的手,“你這是做什麼?”
阿璃穩住氣息,費力笑了笑,目光明淨地看著慕容煜,“隻有立了這個誓言,我才能安心作你的妻子。”
慕容煜望著阿璃,想到風延羲,想到她與南朝間那些無法擺脫、千絲萬縷的聯係,明白她的這句誓言,其實承載著許多的沉重與無奈……
他默不作聲地把阿璃的手緊握掌心,跟她並肩在案前拜過天地,結為夫妻。
從宗廟出來,兩人又回到那座清靜小院。
此時天色漸暗,傍晚將至,慕容煜解開追雲的韁繩,轉頭對阿璃說:“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隻怕雷鳴就坐不住了。”
阿璃心事複雜,輕挽著慕容煜的手臂,歎道:“我真不想回去……”
一旦回去,他就又成了肩負家國興衰的一國之君,無可避免地被卷到與月氏、與陳國的爭鬥中。而自己,亦負著燕國王妃和陳國郡主這兩個自相矛盾的身份,在南北兩朝的爭鬥中越陷越深。
慕容煜被阿璃的神情觸動,低頭在她額前吻了一下,柔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待在宮中,可該處理的事終歸是要麵對的。等眼前的要緊事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就帶你去塞外逛逛,可好?”
他從身後攬住阿璃,指著院裏的那幾間屋子,說:“再說,這裏是祭祀時的休息之所。今日你我結為夫妻,總不能將就著在此處洞房花燭吧?”
阿璃頓生羞窘,啐了一口,從慕容煜臂彎中掙脫出來,拉起追雲往院子外走去。
慕容煜朗聲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兩人共乘著追雲朝王宮行去,一路上時而縱馬疾馳,快意飛揚,時而按轡徐行,低語切切。
阿璃輕撫著追雲的亮黑的鬃毛,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質問道:“你當初是不是打算把絕影送給纖羅公主來著?”
慕容煜清了清喉嚨,唇畔噙笑,“怎麼,昨晚我說的話你都沒聽見?”
阿璃沒好氣地說:“沒聽。”
她那時滿肚子火氣,恨不得把周圍一切全毀得銷聲匿跡才好……
“咳……絕影既是濊貊族長贈送的禮物,自然不能轉贈他人。所以,當時我想啊,要不就把追雲送給我未來的妻子,絕影則留給我自己。”
阿璃低頭想了想,意識到什麼,“可是……”
慕容煜接過話去,“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見到月氏國的公主,就在八方鎮遇見了一位十分美麗但卻很蠻橫的姑娘,啊!你別掐我……非要買走追雲,還當著大家的麵馴服了它。於是我就把它送給了那位姑娘,期望著有一天,追雲能把她帶回我的身邊。”
他初識阿璃時,跟當時在場的大部分人一樣,為她馴服追雲的勇氣和身手所折服,覺得她與尋常的女子相比,多了份沙場男兒才有的堅毅和果敢。後來,阿璃執意要買走追雲,還拿出大丈夫言而有信的道理來,讓自己無從反駁。
慕容煜很清楚,追雲遲早還會想辦法再回到自己身邊。他有心結交阿璃,於是索性便把追雲贈送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