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猶恐是夢中 (一)(2 / 2)

他的聲音低的仿若夢中囈語,可阿璃卻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

在她的記憶中,慕容煜一直是個從容而篤定的男子,臨敵時有條不紊,指揮號令時冷靜自信,即使是在被自己戲弄得發窘的時候、也從不曾亂過方寸。而眼前這個看上去竟有些失魂落魄的人,真的是他嗎?

阿璃的嘴唇翕合了幾下,喉間湧起的酸意絲絲蔓延至了眼角,漸漸凝成了水汽。

三年未見,原以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平靜而理智地去麵對一切,可當慕容煜以這般模樣出現在自己麵前時,阿璃竟覺得自己苦苦下定的決心、似乎一瞬間就可以崩潰瓦解。

她寧願他拿出汕州行刺那夜的冷酷和狠絕來,逼得自己毫無留戀地去放棄……

慕容煜睜開了眼,重新看向池中的“幻影”。

幻像依舊在那裏,靜靜的,一動不動。長長的烏發濕漉漉地披在肩背上,一雙清澈的眼眸像是蘊著氤氳水氣、似悲似怨地看著自己,臉頰和嘴唇卻被溫泉暖出了一層嬌豔的紅潤,生動而迷人。白皙的脖子下,是一對精致的鎖骨……

慕容煜猛地移開了目光。

他心中翻湧著痛苦而絕望的情緒,自嘲地想著,自己究竟是癡魔到了何種境地,才會幻想出阿璃赤身沐浴的樣子來?

可是,他舍不得不看。

以往的幻覺,或在夢中、或在醉後,朦朧而模糊。而眼前的這個阿璃,縱然一動不動,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顯得更真實。

三年前親睹摯愛之人慘遭群鯊吞噬,成了慕容煜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從嶠州返回薊城的路上,他渾渾噩噩的仿佛失了魂魄,最後竟有了輕生的念頭。若不是那時風青遙派陳國龍騎營突襲薊城,火燒了燕軍大營,逼得他強打精神從病榻上爬起來,如今坐在這中原帝王寶座上的又不知該是何人?

慕容煜的目光再次投過來的時候,阿璃已經鎮定了心緒,嘴角抿出決絕的狠毅線條,抬手將頭發攬到胸前、遮住了春光,聲音清冷的開口道:“你平日也是這般盯著姑娘沐浴的嗎?”

慕容煜身子一顫,猛地站起身來。

“你,”他停頓片刻,嗓音顫抖地問了聲:“你真是阿璃?”

阿璃漠然反問:“哪個阿璃?三年前死在東海的那個嗎?”

慕容煜腦中千萬種思緒狂亂地飛馳著,一時間怎麼也理不清,怔怔地開口問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問題:“你,是鬼還是人?”

阿璃隻道慕容煜早已認出了自己,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一時間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心間湧出一股說不清緣由的酸楚。

她嘲諷地一笑,“怎麼,你怕了?你當日逼死我和仲奕,怕我變作鬼來找你討命?”

慕容煜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痛意。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葬身鯊群,自己不但無能為力,而且還充當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無法不痛恨自己!

三年來,被內疚和痛苦折磨到極點的他,一直不得不將心事強壓心底,打起精神來應付朝政和戰事。此時此刻,麵對著眼前如此栩栩如生的阿璃,一切自持和冷靜被統統地拋開……

“嗵”的一聲,慕容煜躍入了池中。

阿璃沒料到他竟會直接跳下水來,怒道:“你要幹什麼?你不要過來!”她貼著岩石,想逃又無處可逃。

慕容煜一瞬不瞬地凝望著阿璃,生怕一個眨眼她就又會消失不見。

似怒似嗔的阿璃,夢裏勾畫過千萬次的容顏,如此的熟悉……

慕容煜淒涼一笑。絕望了三年,痛苦了三年,這一刻,她是幻念是心魔是鬼魅又有何妨?

他攬住阿璃,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入了懷中。手臂是那麼的用力,仿佛想把她揉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失而複得,伊人在懷,他願意用生命去換取這一刹那的幸福,“阿璃,你要取我的性命就拿去吧。”他埋下頭,在阿璃的耳邊聲音暗啞、帶著絲哽咽地說:“這是我欠你的……你要我怎樣都行。”

阿璃隻穿著被水浸濕的貼身內衣,此時被慕容煜牢牢抱住,不禁心跳如雷,臉漲得通紅。一時間,前塵往事、酸甜悲喜、誓言謊言,翻騰沸攪,愈加迷茫矛盾起來。

她深吸了幾口氣,竭力穩定心緒,清了清喉嚨,低聲問道:“當真我要你怎樣都行?”

慕容煜抬起身,手指撫上阿璃的麵頰,神情溫柔而篤定地望著她,“絕不反悔。”

阿璃說:“那好,你放了裴太後和風青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