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 (一)(1 / 2)

俗話說,改朝換代、無關民生。

燕越開戰後,原本位於兩國交界處的八方鎮從越屬變成了燕屬,歸入了北燕的版圖。但這並不影響來往此地的商販們,依舊走南闖北地做著各地的生意。八方客棧也仍舊是各路江湖人士和牛馬販子落腳的必選之所。

慕容煜坐在客棧底樓靠北的大桌旁,默默地喝著酒。從他的位置望出去,可以看見每一個進出客棧大門的人:風塵仆仆的旅客、笑容滿麵的夥計、因賺了錢或虧了本而麵露喜憂的商賈、為避戰亂而舉家遷移的百姓……形色各異,絡繹不息。卻,始終沒有他想見到的那一個人。

一旁的程武有些坐立不安,內心掙紮了幾番,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主……大哥,我看那阿璃姑娘是不會來了!我們都在這裏等了四天了,再等下去,隻怕薊城那邊會出亂子。”

慕容煜看了程武一眼,繼續自斟自飲著,目光始終停在了客棧的大門處。

程武訕訕地住了口,不敢再多言半句,隻在心裏把阿璃暗暗地咒罵了幾遍。

來八方鎮的路上,慕容煜曾反複地想像過與阿璃相見的場景。

自祁州一別,已有半年。這半年中,自己身上發生了太多的事,而其中的大部分、都載著沉甸甸的辛酸和苦痛。

他很想看阿璃笑,那種綻於眼底、再慢慢蔓至眉梢唇角的笑,就好似在璀璨陽光中徐徐盛放的一朵百合。

他想把所有的一切全告訴阿璃,他的身份、他的姓氏、他所經曆的痛,和他對她從不曾斷過的思念。

當阿璃知道自己刻意隱瞞身份時,或許會很生氣,甚至會轉身就走,而自己就一定要出手迅速地將她拉到懷裏,再輕言細語地哄她、告訴她這一切隻是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然後,阿璃會嬌嗔著用拳頭捶自己的胸口,那他就一定要趁機捉住她的手,再送到唇邊飛快地親一下……

諸般的想像,讓慕容煜既有些擔憂,又滿心滿眼地期盼著,就像心間明明湧著一陣微痛,可那滋味、又偏偏是極甜的。

他在憧憬中等了一天,又一天,再又一天。阿璃,卻一直沒有出現。

他想著,也許是路上遇到什麼事耽擱了吧?於是,派人分別向南和向西而行、沿路打聽著,但誰也沒能帶回關於一位白衫姑娘的消息。

慕容煜又喝下一杯酒,餘光瞧見撇著嘴想開腔又不敢、如芒刺背如坐針氈的程武,心中突生苦澀。其實,並非是他嫌程武聒噪,而是程武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覺得莫明的難過和無所適從的惶恐。

阿璃姑娘不會來了!

阿璃姑娘肯定不會來了!

哪兒會出什麼事?憑她的身手,普通賊人哪兒能是她的對手?

我早就說過,她多半是東越或陳國的細作!

她要是真的想來,早就來了。

慕容煜疲憊地閉上眼,不再去看那人來人往的客棧大門。可心底深處又是那般殷切地期盼著、在睜眼的刹那,就能看見心愛的姑娘笑盈盈地向自己走來,眉眼彎彎地打趣道:“如今八方鎮已經是你們北燕的地方了,這次見麵,酒菜錢可要你出。”

一個牛馬販子打扮的青年從客棧外進來,疾步走到程武的旁邊,從褡褳裏取出一個做工精致的魚形木匣奉到程武麵前,又附耳低語了幾句。

程武瞄了眼函上的封印,立馬來了精神,拿過來三下五除二地掰了封泥,解開繩線、取出尺素,遞給慕容煜,壓低著聲音說:“這是東越國君送到薊城的信函。”

慕容煜麵有疑惑地展開了絲帛,蹙眉細讀了一遍,略微思索後,又再讀了一次。

程武湊近了些,問:“他又在打什麼主意?上次寫信來是問我們要那頭扁毛畜生,這次又想要什麼?難不成,是打算給我們遞降書?”

慕容煜站起身來,低聲吩咐道:“召集你手下的人,立刻隨我動身南下。再派人快馬前往淮遠,通知鍾篤調遣東海戰船和水兵五百,在淮水入海口待命!”

他向門口急走了幾步,又驟地駐足,“再留兩個人在這裏。若是阿璃來了,一定為我留住她。”

四月初七,宜祭祀,宜出行。

東越國曆代的君王都喜愛乘船出海,加上仲奕此次出行,表麵上隻是在越州附近的海域遊玩個三五天,因而並未引起任何特別關注。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讓朝臣覺得不妥的地方,也隻是君上如今已經大婚,出遊帶在身邊的卻不是王後。

可又有人說,王後身份貴重,自然不能隨隨便便離開後宮到外麵去拋頭露麵。而且太後為了嘉賞鄭氏侍奉君上得力,特意吩咐了讓她伴駕出遊,旁人再覺得不妥,懾於太後的威儀,也就不敢再非議些什麼了。

但沒有人能夠猜到,東越國君前往宗廟祭拜、為出行祈福的那一刻,他其實已是在拜別自己的父王與曆代先祖,決意放棄世人豔羨的王族身份,從此隱姓埋名,做個江湖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