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別宛城(一)(2 / 2)

蘅蕪的嘴唇動了動,又緊緊抿住。她跟隨延羲多年,行事一向穩重,謹言慎行、心思內藏。可今夜頭一次見到公子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她實在難以置身事外。

躊躇了片刻,她斟酌出言道:“阿璃姑娘,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明白,公子他……不可能不關心你的心情。”她清秀的麵孔上流露出一種帶著焦慮的懇切,“我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像今夜這樣……你可知道,他為了取出心頭血來治你的蠱毒,受了多大的痛苦?你失掉坐騎、痛不欲生,他擔心內疚不已,派人馬不停蹄地去暗夷接來沃朗巫師。在東郊密室,為了救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不用說了。他做過什麼,我都清楚。”阿璃急促地打斷了蘅蕪,半垂著眼簾,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可我同樣清楚,他當初也是像這樣,對其他人施以恩惠、換得對方為他效命。你、芙蓉、還有他手下的那些死士,哪一個不是因為他曾經的相助而決定留在他身邊?我自小跟隨扶風侯,見慣了王侯世家收買人心的手段。看穿對方的弱點、了解對方的需要,再選個適當的時機送上對方想要的東西,一筆買賣就算做成了。”

阿璃和蘅蕪相處了數月,平日裏說的話不少,可像今夜這般挑明地直陳心事,還是第一次。

她歎了口氣,揚起睫毛,目光澄澈,“我不否認,延羲是個能讓世上許多女子心動的男人。可是,無論他再怎樣地對我好,我都無法做到完全地信任他。他跟我之間,已經有過太多的利用和欺騙。我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他每一次好意的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心機算計?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是不是含著什麼別的意圖?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我會覺得很累、很辛苦。蘅蕪,你能明白嗎?”

巷子中,光影晦暗,在阿璃的臉上投下隱隱綽綽的陰影,越發襯映出一身的白衣似雪,和背後宛城的繁華豔麗夜景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蘅蕪望著阿璃,嘴角漸漸抿出一道無奈的弧度。她從懷裏掏出塊銅製的令牌,緩慢開口道:“公子讓我告訴你,月氏國的纖羅公主現在正在去薊城的路上。聖上已經派了龍騎營星夜北上去阻截她的車駕。調遣龍騎營的令牌一共有兩塊,一塊在聖上手中,一塊在公子手中。公子說,若是你需要,就把他這塊拿去。”說著,她將手裏的令牌朝前送了送,手指卻反倒攥地緊了些。

阿璃思索片刻,想起今夜陳王和延羲在後殿密議一事,猜到多半那個姓魏的將軍早就知道了纖羅公主的行蹤,卻又不方便在大殿眾人麵前透露,所以私下稟告了陳王和延羲。說是阻截車駕,可龍騎營的人出手向來狠辣,阿璃還很清楚地記得從他們手中救下慕容煜的經過,想來,陳王是要直接取了纖羅公主的性命。如果纖羅公主死在北燕,月氏國一定不會罷休,到時候,慕容煜就算坐上了王位,也不得不調轉兵力再征漠北。對於陳國來說,這會是最好的局麵。

她瞄了眼蘅蕪手中的令牌。如果纖羅公主順利抵達薊城,應該會很快就同慕容煜完婚,助他登基為王。延羲把這塊令牌給自己的意思,就等於給了自己一個選擇:召回龍騎營,留下公主性命,讓慕容煜可以和她順利成婚,繼而登上王位。

可如果這樣的話,延羲和沃朗……

阿璃搖了搖頭,“燕國的事,和我再無關係,你把令牌拿回去吧。”

蘅蕪一聽,心頭暗暗鬆了口氣。她和阿璃一樣清楚,若是真的拿了令牌去召回龍騎營,陳王一定會震怒,也遲早會懷疑到風延羲的頭上。所以她並不讚同公子的做法,卻又不得不順著他的心意……

“你真的不要?”蘅蕪嘴上這樣問著,手卻已經縮了回去。

阿璃打量著蘅蕪的神色,牽了牽嘴角,“我若收了這令牌,豈不是又要欠他一個人情?我走了,你不要再跟著我了!”語畢,她快步離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殘燈人影的夜色之中。

不遠處的深巷陰影之中,延羲慢慢地背轉過身。衣袂微動間,帶過了一聲暗不可聞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