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顛倒哀樂,看不清年華背影2(2 / 2)

有關家璿最早的記憶,大概是爺爺去世後的那段時間。

奶奶那低眉幽怨的沒有著落點的眼神,和落寞的略彎的背影,就和海洋之心一樣沉於心靈的海底,重拾起來依然光線如初,雖然她已在另一個世界存在……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始終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記憶裏甚至是傳統保守到近乎嚴苛,比如不能接受去浴室洗澡,總覺得一群女人赤身裸體的互相看,成何體統。

她不管冬夏,總是在廚房裏擺著一橢圓形的木桶,一邊墊高,人坐在高的那頭,低的那頭放個臉盆盛熱水,就一捧捧地澆在身上。隻不過是冬天的時候多個塑料大棚那樣的做個浴帳。

範奶奶甚至不習慣或者舍不得用洗發水,隻是用廉價的肥皂往頭上抹。再加上洗澡不勤,走近她我終年能聞到那股積累了許多年的厚厚的人體油汗味。

雖然範奶奶人一點不胖卻穿得十分臃腫,還終年紮著墨綠色的頭巾,仿佛那樣會讓她覺得些許溫暖和安全。

盡管下麵敘述的小事絕不觸及我們將要敘述的故事的本題,但為了全麵精確起見,在此地提一提,人們所傳播的有關奶奶的一些風聞與傳說也並不是無用的。大眾關於某人的傳說,無論是真是假,在爸爸他們的生活中,尤其是在他們的命運中所占的地位,往往和他們親身所作的事是同等甚至更加重要的。任何人在一個說話的嘴多而思考的頭腦少的小城鎮裏生活,總有夠他受的。

聽老人們說,奶奶是在爺爺的第一任妻子過世後再娶的,而爸爸是最小的孩子,還有三個姑姑,四個伯伯。奶奶最害怕的就是別人稱她為“小老婆”。

雖然是再娶,但是始終在奶奶心裏有個解不開的疙瘩一直籠罩著糾纏。據說,奶奶也是當年十裏八村的美女,家璿怎麼看當然是看不出來啦,她青年時期的消瘦到她老時,轉而成了一種清虛疏朗的神韻,這點可令人想見她是一個天使。好像隻是寄存在人間的九天女。她總是忙碌不定、終日氣喘籲籲的樣子,勤勞的她總是閑不下來,而且因為她有氣喘病。

範爸爸從小很得爺爺寵愛,跟在身後學醫,不讓他去學校吃苦。其實是因為範爸爸小學三年級就跟同學打架,範爺爺怕體弱多病的爸爸吃虧,再說那時候讀書不見得比得上賣茶葉蛋。

雖然範爸爸身材頗小,但清逸俊秀,談吐雋逸。有一本自己寫的詩集冊子,我有時翻來還是頗為押韻的。家璿其實隻知道讀著好,並不能明白是怎樣的作法。隻迷戀於爸爸那股風流瀟灑的氣質,我想足可以用“悶騷”一詞概括。

後來範爺爺得鼻癌去世,範爸爸便繼承了父業,為此大伯還帶一群人來鬧了很久,生怕家產被私吞了。其實豁達的範爺爺,是有多少花多少的翻版蓋茨,一碗麵明明三塊,給人家五塊說句“不用找”才給人造成富裕的假象。

範爺爺額並沒留給子孫半毛錢。

這一點也是範爸爸秉承的傳統,就在這點上,家璿覺得自己的家還是可以和國際接軌的。當然,也僅此一點。

自從範爺爺離開,範奶奶更是瘦比黃瓜。

她總是吃力的半蹲下去從熱水瓶裏倒點熱水拌飯吃。經曆舊社會的崩潰,洪水災害的絕望和摧殘,自己家庭的破落,那些經由一般人因誇大而顯得更加可怕的五八年的種種悲劇,是否使她在思想上產生過消沉和孤獨的意念呢?

一個人在生活上或財產上遭了大難還可能不為所動,但有時有一種神秘可怕的打擊,打在人的心上,卻能使人一蹶不振;一向在歡樂和溫情中度日的她,是否受過那種突如其來的打擊呢?沒有誰那樣說,我們所知道的隻是:從爺爺走後,範奶奶就很少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