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骨節分明的素手支著他清俊的側顏,素日裏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微闔,墨袍廣袖隨清風肆意飛揚。月華流轉,從簷角漏下的清輝灑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了一層珠光。
何樂站起身來,踱步到他跟前,纖長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出聲輕喚,“師父?”
似是感受到她手間揚起的微風,楚清臨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然後,就沒有然後。他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師父這是睡著了?不應該呀!難道是醉了?這就更說不通了!雖然師父不常飲酒,可在凝香館那種地方怎麼可能不喝酒。以往,她看師父的酒量還可以的。難道說今夜這酒太烈?
明明隻喝了兩杯,何樂卻突然覺得有些暈暈乎乎的,腦袋瓜就跟抹了漿糊似的,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也支起半邊臉,一瞬不瞬的盯著近在咫尺的那人。
這樣的楚清臨,她從未見過。他清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副淡然的冷顏,讓人看不懂猜不透。可就算他笑著抑或是沉沉睡著,何樂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底時時緊繃的那根弦。而此刻,安靜的楚清臨,隻是他自己。
他醉了。雖不知為何今夜他隻喝了一杯就醉了,但何樂確信他是真的醉了。
倒省了她將自己灌醉。
醉後安安靜靜的楚清臨,徹底瓦解了何樂的心防。
“師父,師父,師父……告訴你個小秘密,其實我比你大七歲。在大魏,二十七歲的大姑娘應該沒人要了吧。”何樂看著眼前的楚清臨,忍不住伸手輕撫上他的臉頰,傻嗬嗬的笑,絮絮叨叨的念。
“其實,在遇見師父以前,我從沒想過這輩子會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走完一生。莫名其妙的我來到了這裏,遇見了師父,這一年半的時光,是我二十七年的人生都不曾有過的體驗和美好。”
何樂撫上他的眉眼,輕輕勾勒他的模樣,似要將它們深深鐫刻在心底。不知是感覺到癢癢的還是何樂悲傷的情緒影響了他,楚清臨微微皺了皺眉頭。
“兩情相悅,走完一生。”何樂扯了扯嘴角,無聲的冷笑,“終究是太過奢侈。”
“師父,師父,師父……”何樂一遍遍低聲呢喃,“今後,我可能再也沒辦法叫你一聲師父了。”
一直安安靜靜支著臉頰,低垂著眼眸的楚清臨,似是感受到了她話語裏情緒,整個人突然往前一倒,伸開雙臂環住了麵前那人的脖頸,將整個腦袋放到了她的肩頭,在她耳邊反複呢喃,“不要拋下我,阿樂,不要拋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
何樂的心瞬間被苦澀填滿,眼淚不受控的洶湧而出,無聲滴落。她側過頭去看他,隻見那人眼眸緊閉,眉心擰作一團,薄唇輕啟,囁嚅不止。
何樂亦伸手回抱他,白皙的雙手覆在他長長垂下的黑發之上,皂莢的清香取代了檀香的清冽,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何樂緊了緊胳膊,將自己與他之間的空隙擠壓為零,低頭吻在他的發間,埋首在他頸旁,啞聲,“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答應了你的事……是我食言了。”
耳邊的微熱刺激了楚清臨的感官,他努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試圖起身看清與他緊緊擁在一起的那人。何樂感受到了他的動作,慌忙擦了眼淚,直起身來。
楚清臨半睜著眼看她,幽暗深邃的眸子盡是迷茫之色,許久,他低沉的聲線帶著些許緊張,“阿樂,你為什麼哭了?”
何樂扯了扯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師父,阿樂沒有哭。是這酒太辣,辣的我眼淚都出來了。”
聞言,楚清臨將目光移到桌上,搜尋著那壺‘罪魁禍首’,一看到它,立刻伸手將它拂到了地上。
哐鐺一聲,金樽重重撞到了青石磚上,清脆的響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響亮。壺中酒撒了一地,居然亭內酒香四溢。
醉酒的楚清臨簡直就像是個三歲的小孩,何樂不禁啞然失笑。她這一笑,楚清臨也跟著笑了。
流光皎潔,四目相顧,何樂望著他,楚清臨也在望著她。何樂努力睜大了雙眼,想要趕走眸中不斷泛起的水霧,想要將他的容顏深深刻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