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尹瞳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尹裳歎息一聲:“我陪在他身邊的那些日子,陛下嘔血越來越頻繁。夜裏有時會朦朧著叫你的名字。昭仁殿裏擱著許多幅你的丹青,瞳兒,陛下已經把你刻進心裏去了啊……就算這樣你還是怨著陛下,可畢竟陛下已經去了這麼久,該放下的,也早該放下了,何必怨著一個死……”
尹瞳猛地抬頭:“你說……什麼?”衝上前:“你說他……去了?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
病榻上的尹裳笑了一聲,笑聲中盡是苦澀:“兩年前,毒發身亡。”
天雷猛然炸響,尹瞳不可置信地跪坐在地上:“你說的,都是假的對不對?你騙我,對不對?”榻上的尹裳隻留下一聲歎息,再沒有了聲音。
尹瞳在這世上,真真正正,隻剩下獨自一人。
她離開唐王宮那年,我三歲,在位者正是我的父王。尹瞳離開唐王宮離開的悄無聲息,大家都以為常年封閉的桐雨宮內還有人住著,不曾想裏麵已經沒了人跡。
尹裳說他死了,她不信,她想知道這一切究竟如何發生,想知道真正的真相。雲遊七年想要尋找當時還在場的人來一探究竟,途中遇到山賊作亂,要毀她清白,走投無路之中從百米懸崖上縱身躍下,年僅三十二歲。
這就是尹瞳的一生。起伏波折,在浮生書上卻僅僅用了兩個時辰便演繹完整。尹瞳撐著頭,金黃梧桐落在周圍,像金色的圍欄,光彩奪目。一杯茶的功夫,她緩緩睜開雙眼,微涼的瞳孔裏映著金葉藍天,唇角掛起戲謔的笑來:“這麼快?”
我點點頭。
她挺起脊背伸了個懶腰:“想必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結果?若你幫我看到那個結果,我的記憶就送給你。如何?”
我在她身邊坐下:“一個沒有記憶的遊魂在天地間亂竄?你不要輪回嗎?”
她看向我:“你願做虧本的生意?”
我思考了半晌:“算了,事畢我免費幫你複燃華燈吧。”畢竟她跟我還扯著一絲半縷親戚關係,自己人嘛,也不算虧本。
她挑眉笑了笑。
浮生書後浮生盡,離殤悲別離。陰陽秘術之,浮生盡。
她最深的執念還是柏裕,口頭上放下放下,心上也覺得放下放下,可是她的一切卻早已烙上他的痕跡。故事裏最悲劇的那個恐怕就是鎮威將軍葉綏遠吧,一生唯一愛上的女子,卻從沒有真正屬於他,真是莫大的悲哀。
浮生盡頭,我和尹瞳都看到了柏裕。慣穿紫的男子,即使病著,周身也圍繞著王者氣息。最後那一日,我驚奇的看到,柏裕精神竟仍好,倚在床頭,一整日都在看書,可是卻沒有翻過一頁,若不是眼睛睜得很大,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暮色蒼茫,昭仁殿外桐花開滿,風吹過似一場花雪。才記起昭仁殿外原也有一棵桐木,兢兢業業開了百年的花。小宦侍進來躬身請他就寢,柏裕點點頭,道:“你叫所有人全都撤了吧,殿裏人多,味道太重。”小宦侍忙吆喝眾人離開,柏裕又道:“孤病了多日,朝堂大事沒有注意過。今日身子尚好,去將公文給孤抱來。”小宦侍領命而去。
柏裕獨自一人坐在空落落的昭仁殿,將那一頁書看了很久,手無力的放下,赫然露出一頁書簽,桐葉所製,順著葉脈繪著精巧的雪白桐花。柏裕端起幾上的紅燭,將它放在床腳,跳躍的火苗頃刻舔上玫紫色的帳幔,燃燒了大朵大朵的月令花。
火勢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整個昭仁殿都舔透。柏裕坐在火堆裏,目光柔和地看著手中那枚桐葉簽,漆黑的眸子裏一片淡然。許久許久,不知何時柏裕閉了眼睛,輪廓分明的臉隱沒在耀眼的橘紅火光裏。
那場火燒的極大,綿延百米,百米之內皆成廢墟。火苗舔到剛在百米外的桐雨宮時,卻失了勢頭,沒再前進一步。
昭仁殿後的老桐樹亦被火焰侵蝕,那夜火光耀天,其間卻飛著無數桐花,如一場掩埋一切的大雪。
與我同看的尹瞳痛哭失聲。
事情到此結束。尹瞳重新步入輪回,世間再無此人。陰陽秘術吸收了這樣一段記憶,暖流之後,我卻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徹人心脾的冰寒。
回到山洞的路上,心裏一直在回味這不久前發生在我唐國的故事,一路心情低沉。正這樣想著,猛一抬頭,卻看見洞口站了一抹熟悉的白影,身姿頎長,挺拔高大。我一愣,還沒回神兒,白影看向我:“等你這半天,上哪裏去了?”
久別重逢的欣喜使我分外激動,我緊跑兩步撲進他懷裏:“陌澤,你怎麼現在才來?”
陌澤撫著我的發,笑道:“想我了?”
我點點頭。
他笑:“我來自然是要把事情都準備好,才能來接你啊。讓你等了這麼久,你有沒有好好聽話?”
我抬頭看著他,有點愣:“準備什麼?”
他手指輕點我的鼻尖:“你忘了?”頓了頓,又道:“我說過,事情辦完,我會回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