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腕酒,大塊魚(一)(1 / 2)

泥蛋爹把人帶到他自己的網房子裏,第二天一早就幹起了他的老本行。泥蛋爹擔心熊吞海和日本兵再折回來,那些胡子和東北人都帶著自己的馬,打不過就跑,他和泥蛋沒馬,到時候連個全屍都是奢望。泥蛋爹得抓緊時間,昨晚他連酒都沒喝。魚在冰下,想網到魚最關鍵的是要懂得從什麼位置破冰鑿洞,泥蛋爹這樣的魚把頭最大的價值在於識冰。識冰要懂得“一看二聽三知”。魚把頭都會看,看是指魚把頭得有一雙望穿冰層的晶晶火眼,魚把頭要會看冰麵,魚群在冰下遊動時震動水波,有魚群活動的地方冰麵便會微微凸起。要會看冰的顏色,魚群密集的冰層會形成大量氣泡,這樣的冰層顏色發灰。魚呼出的氣泡叫“魚花”。魚花分“新花”和“老花”。有“老花”說明魚群曾經聚集過,有“新花”是魚群最近留下的,魚群還在冰下。一般來說,冰色呈現灰色,又有凸起和“新花”的冰下就會有魚群。大部分魚把頭會聽。魚順水走,魚把頭能根據水流聲分辨魚群遊動的方向。穆香九的爹穆老栓曾是霍林湖最好的魚把頭,不僅對“一看二聽三知”了如指掌,還有自己的秘訣。不過大部分魚把頭對“三知”都是一知半解,穆老栓把“三知”傳給了香火屯的幾個人,學的最好就是泥蛋爹。泥蛋爹一知魚性,要知魚性先要知道水性,泥蛋爹四季不歇,最忙的冬季,但在其他的三個季節都要觀察霍林湖,什麼時候漲水什麼時澇都要掌握的一清二楚。泥蛋爹還明確掌握著冰封的時間。冰封的時間與風有關,刮東風的時候魚群向南遊,刮西北風魚群向東北方向遊。“三知”中最重要的是要知坡。霍林湖的湖底有坡有溝,坡地擋水守水,坡下水溫相對高一些,魚群喜歡在坡下活動。穆老栓當初把本事傳給了香火屯的四個人,泥蛋爹之外的三個魚把頭全是年富力壯,下能欺負夥計上能溜須拍馬的滑頭。人的德行和年景沒有太大關係,即便是不打槍噴血的和平年代,他們也巴不得餓走穆香九這群不善不正之徒,以求平安。穆香九還用小人之心揣測了一番,他們把穆老栓的本事學走了八圌九成,足以安身立命,再也不用和他搭上任何瓜葛,他走的越遠,他們越不用知恩圖報,也就越安心。泥蛋爹雖然貪酒吝嗇,但最要穆香九張口,他推諉幾次還是抹不開麵子要幫個忙,所以穆香九連他們的門都不登,隻找泥蛋爹。冬天在霍林湖捕魚,也叫冬捕,尋常捕魚從臘月就開始,到春節前收尾。現在臨近春節,霍林湖來來去去多少個魚把頭了,泥蛋爹實在是擔心魚都打光了。泥蛋爹有本事也有運氣,正午陽光正足的時候他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喊了一嗓子。“插旗!”胡子們在泥蛋爹跺腳的地方插上紅色的三角旗,隨後掄起冰鑹幹了起來。泥蛋爹帶著人幹活,跨三江和憨牛壓陣,穆香九和大紅襖,杜連勝在網房子裏躲清閑。穆香九相信泥蛋爹,可也忐忑,萬一出了閃失,他丟人,大夥跟著餓肚子。天黑前憨牛親自帶來了好消息,第一網打到了近十萬斤的魚。“還湊合。”穆香九故作不經意地左右看看:“也就是湊合。”“十萬斤不少了。”大紅襖摸著光頭,似乎看見了無數的魚兒在冰麵上翻騰飛躍的壯觀。杜連勝也鬆了一口氣:“這下嘴裏有嚼頭了。”“霍林湖是我家,魚就是兒子,用多少拿多少,現用現取,抬抬手的事情。”穆香九喜滋滋地對憨牛說:“天快黑了,讓大夥早點回來,夥房早就預備好了酒菜,晚上咱們喝大酒!”憨牛說:“泥蛋爹說今年魚價低,他要連夜再打兩網。我拿點幹糧還得回去。”“也行,早幹完早利索。讓夥房的人幫你送幹糧,用被子蓋在幹糧筐上,要不沒到地方就凍成冰疙瘩了。”穆香九來了精神,趿拉著鞋跑到廚房讓柳慧炒幾個菜,他要喝一杯。穆香九沒有酒癮有賭癮。他聽說事情成了一半,心裏高興就想賭兩把,手摸圌到口袋才想起玉骰子留給了鄧巧美,想起他發的誓。他想著喝個一醉方休。人醉倒了心就不癢了。柳慧張羅著把吃食裝到冰爬犁上,聽到穆香九吆喝,便讓閻光明去把凍在外麵的豬蹄子豬肘子拿到廚房。往灶台裏添柴火的閻光明抓起一根柴火,用力在地上敲了敲。柳慧以為閻光明沒聽到,便高聲重複了一遍。閻光明忽然就火了,前後左右說了一圈,等他說完了,柳慧瞪著眼睛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閻光明說柳慧不諳世事,他用柴火敲地就是告訴她,他沒閑著,他在幹活。閻光明陰陽怪氣地提醒柳慧,穆香九是把廚房交給了她,他現在算是給她當副手,不過他可是喝過洋墨水睡過外國娘們的人,山不轉水轉,將來她倚靠他的事情多著呢。閻光明發完牢騷,用力地打了聲噴嚏,他反手用袖子在臉上一抹,把流出的鼻涕塗了半張臉。柳慧知道閻光明的煙癮又犯了。她懶的和閻光明爭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洋墨水能把火燒旺了?閻光明晌沒說出話。閻光明哪會燒火,從小到大他連廚房都沒進過,不用舌頭品,壓根分不清醬油和醋。閻光明歎口氣,起身去了院子裏,照著柳慧說的,把東西拿進了廚房。柳慧看著悵然若失的閻光明,心裏有些不忍。不久前這個英俊白圌皙的男子還是風流倜儻,體麵光彩的紳士,絕容不下發間有一點點的灰泥,現在他穿著破棉襖,煙熏火燎的臉被寒風割出了細微的裂紋。柳慧也歎口氣,閻光明注定成為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寒風凜冽的雪原最適合儲藏食物,醬肉或燉熟的肉食被放到院子裏便凍住了,吃的時候在大鐵鍋裏翻個滾就能吃了。網房子的飯菜好打發。飯菜盛到碗盤裏,閻光明來了精神,端起來就走,走路竟也帶風。閻光明往返了幾次,每次把碗盤放到桌上,便會朝大紅襖笑笑。笑了兩次以後,穆香九罵了一句,咋他娘的笑的這麼賤。再回來的時候閻光明不笑了,殷勤地說一句,紅大櫃,你慢用。畢恭畢敬的表情像極了等待打賞的小夥計。大紅襖偏偏不賞。上完飯菜,閻光明燙過酒,先給大紅襖斟了滿滿一杯,然後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杜大櫃的呢,我的呢?”穆香九把桌子敲的山響。閻光明手腳不由自主動了動,但很快站牢了,仍是垂著手候在大紅襖身旁。“真看不懂了!”穆香九臉上笑,嘴像刀子:“女人,孩子需要照顧,這老爺們也得照顧。照顧也行啊,誰讓他半死不活呢,可他總得幹點什麼吧,不幹什麼也不能礙事吧?就有這樣的人放哪兒都礙事添堵。”“他這就不錯了。”杜連勝把杯子遞給閻光明“一起喝點?”閻光明連連搖頭。“誰跟他一起喝酒,你呀?”穆香九嗓門更大了:“你看他髒的。讓蟑螂給糟蹋了?眼睫毛都能洗出三斤泥!”大紅襖拿出一塊大煙膏遞給了閻光明。她早就看出穆香九有多恨閻光明,所以她就等著穆香九罵舒坦了才拿出大煙膏。男人總得把火泄圌出來,不然能憋出病。閻光明如獲至寶地走了,一出門就把穆香九囑咐他的話給忘了。穆香九讓他把柳慧請到席上。大紅襖親自請來了柳慧。柳慧見識了什麼叫喝大酒。飯菜幾乎沒動,穆香九的筷子還是幹爽的,一瓶燒刀子卻已經見底了。柳慧不會喝酒,她想走,可大紅襖拉著她不撒手。酒能遮臉,穆香九亂扯了一通,忽然用手蓋住了酒碗,說有大事要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