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二次腚大的禍(三)(1 / 2)

穆香九第二次惹禍是午飯後。吃午飯的時候,杜連勝一改往日的狼吞虎咽,細嚼慢咽的像個沒牙的老太太。吃完飯,還把吃剩的豬骨頭用手帕包起來,帶走了。杜連勝從來不像穆香九每次都把骨頭啃的幹幹淨淨,尤其在郝玉香麵前,他還故意在骨頭上剩些肉。他是鄧公館的大少爺,得有大少爺的風範。這一次,杜連勝像是咬不動,又舍不得丟掉骨頭的幼犬,把骨頭舔的幹幹淨淨。五年後的杜連勝享過大福遭過大罪,他曾被日軍追得在深山老林裏兜圈子,吃草根喝泥湯,也曾山珍海味飛禽走獸胡吃海塞。但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這頓飯。杜連勝在院子找到穆香九的時候,穆香九還仰著頭,想象著郝玉香的腚。杜連勝嘴裏叼著牙簽,邁著方步走到穆香九麵前。他沒塞牙,也沒吃撐,但就要邁著方步,剔牙的時候還要發出“嗞嗞”的聲響。杜連勝左手剔著牙,右手抱著穆香九的肩膀,也抬頭望天:“香九,別看了,天上不能掉豬蹄子。李先生教咱們的東西,你都忘了?要是天上掉一個豬蹄子,重量加速度,能把你腦袋砸進肚子裏。”杜連勝說完,伸手拍拍穆香九的後腦勺,拿出了剛啃完的骨頭。杜連勝非常滿意自己的這個舉動。後街有一對賣糖炒栗子的祖孫,收攤的時候,糖炒栗子爺爺就是這麼摸糖炒栗子孫子的後腦勺。杜連勝被鄧巧美從狗嘴裏搶下來的時候沒名字。鄧巧美沒讓他隨自己的姓,也沒給他起名。鄧巧美先是把百家姓寫在紙片上,讓他抓,他抓了杜姓。鄧巧美又寫了很多紙片,讓他抓,他先是抓了一個連,又抓了一個勝。此後,別人問起杜連勝的名字,他總是說,名字是咱自己起的,剛下生就會給自己起名字。鄧巧美總是充滿善意,她隱瞞了抓名字的經過。杜連勝抓出自己姓杜,又抓出連字,但第三字抓的是球。若是遵照天意,杜連勝就該叫杜連球。鄧巧美把寫有球的卡片丟了,讓杜連勝重新抓,這才抓了勝字。杜連勝佩服了自己一把,剛出生的自己就那麼有天賦,給自己抓了個這麼絕妙的名字。今天也是這樣,穆香九盯著郝玉香的腚,他不讓,雖然沒有成功,但最後鄧巧美罰了穆香九的午飯。無論事情的經過如何,這得算他贏了。午飯他吃了油膩膩的豬蹄子,穆香九沒吃上,他又贏了。現在他像爺爺摸孫子一樣,摸了穆香九一把。三連勝!穆香九手一推,腳下一個絆子,杜連勝就倒了。杜連勝咧嘴一笑,不計較,更不服氣。他起身就走。走了幾步,他回頭說:“這是第七十六個跟頭。”杜連勝人長的瘦小,卻打得過很多比他高比他壯的小夥子,唯獨不是穆香九的對手。十幾個孩子裏杜連勝是頭,可杜連勝得聽穆香九的,他打不過穆香九。十幾個孩子裏,穆香九就看杜連勝順眼,兩人是哥們,也是死對頭。穆香九第一天來鄧公館就和杜連勝打了起來,穆香九一口氣摔了杜連勝十二個跟頭。杜連勝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可嘴裏不服。他說,摔了他多少跟頭,他都記著呢,將來一定得還回來。穆香九渾,杜連勝倔,渾人有時候就喜歡倔的。十幾個孩子裏,除了杜連勝,他還有一個看著順眼的,那就是郝玉香。穆香九十八歲了。四年前的一天夜裏,穆香九就在一陣痙攣之後,把被子“尿”濕了。穆老栓知道了這件事,第二天晚飯的時候,第一次給穆香九倒了一杯燒刀子。爺倆碰杯的時候,穆老栓說句“回頭爹讓人給你找個小娘們,把婚事辦了。”穆家一根獨苗世代傳,穆老栓的爺爺膝下就一個兒子,就是穆老栓的爹,穆老栓的爹隻有穆老栓這麼一個兒子。有其祖必有其後,穆家的獨苗世代都是浪子。穆老栓小的時候老實巴交,等他爹死了,吃喝嫖賭都沾上了,不僅沾上,而且樣樣出神入化。直到有一天,穆老栓猛然想起,自己已是五十歲的人了,不僅沒給穆家留下後人,連親都沒娶。穆老栓急了,拿出大把的錢,找媒婆,托關係,忙的不亦樂乎。穆老栓先結果後開花,無論什麼樣的姑娘,都要先跟他睡上一陣子,懷了孩子才下聘禮。穆老栓睡了不少的黃花閨女,她們的肚皮比穆老栓的肚皮還要一馬平川。穆老栓偷偷看了中醫,這才知道,是他不成。穆老栓成的時候尋花問柳,想要個兒子卻不成了。穆老栓浪子成性,是因為手裏從不缺錢,浩浩蕩蕩的江水就是他的聚寶盆。穆老栓的病也是在聚寶盆裏落下的。穆家世代都是采珠人,是滿族。穆家采的是東珠。東珠在清朝是地位,是尊嚴的象征。皇冠,王冠上得有東珠,大臣的朝珠全都是東珠串起來的。朝珠的大小,長短和身份嚴格匹配,就像爺爺和孫子的稱呼絲毫不能含糊。從清朝建立到清滅共和興,清朝對東珠的需求幾乎掏盡了所有的東珠。慈禧六十大壽那年,清朝派欽差到了東北,東珠隻長在東北這個清朝的龍興之地。欽差帶了一些采珠人,撈上來的都是些隻能給三等的武將穿朝珠的小珠子,老佛爺怎麼看得上眼。欽差隻好找到了穆老栓。穆家有采珠的絕技,穆家人都享受著清廷的官職俸祿。穆老栓不稀罕清廷的俸祿,凡是欽差找到他,都沒個好臉。他手頭若是缺錢,一個猛子紮到江裏,用不了多久,摸出來的東珠,足夠他半年的花天酒地。欽差了解穆老栓的脾氣,帶著一群兵丁把他抓了起來,罪名是私販東珠。穆老栓從江裏摸出來的東珠都賣給了珠寶販子。穆老栓隻能聽欽差調遣。欽差受夠了穆老栓的白眼,早就盤算好了算計他。欽差先讓穆老栓找到摸東珠的地方,隨後派人在江邊蓋了個小窩棚。第二天,穆老栓磕頭焚香,拜完江神,要下水的時候,欽差指指江邊的窩棚。穆老栓有把柄在欽差手裏,隻有鑽了窩棚。窩棚裏有好事,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被喂了春藥,早就等得撕心裂肺。穆老栓睡了兩個姑娘,眨眼的工夫就被攆進了江裏。初秋的江水寒入肺腑,不會要穆老栓的命,可他在江裏摸了兩個時辰,病就落下了。穆老栓沒法給祖宗傳宗接代,隻能花錢從別人家抱了個男孩。這個男孩就是穆香九。養了穆香九以後穆老栓就不再下江摸珠,他最熟悉水,於是直奔霍林湖,當起了魚把頭。穆老栓把穆香九當親兒子。穆香九確實像穆家的人,從小欺東家霸西家,把香火屯折騰的雞飛狗跳。穆老栓把在江裏摸東珠,鑿冰打漁的本事都傳給了穆香九,穆香九比穆老栓當年還邪乎,看水比家還要親,紮進水裏就不想上岸。穆老栓年歲大了,讓穆香九到江裏摸了幾顆東珠,賣個好價錢。留著給他娶親。穆香九在各個方麵都青出於藍。姑娘相看好了,聘禮下了。穆香九到新京城裏采辦結婚用的物件的時候忽然改了主意。他自己去姑娘家退了婚,害得姑娘差點用菜刀抹了脖子。穆老栓倒是不著急,穆香九長大了,這麼做鐵定有自己的打算。穆香九說,他在城裏看見穿著洋服的姑娘從小汽車裏走出來,漂亮不說,舉手投足都像仙女。穆香九說,江裏的東珠越來越少了,穆家不能永遠靠東珠吃飯,也吃不飽。當魚把頭太苦太累,不是長久之計。穆香九說,他在香火屯長大,娶的姑娘也是屯子裏的,就像兩頭豬,下的崽子也肯定是豬。他要是娶了城裏的姑娘,不生龍也得生頭豹子。穆老栓掂量了一宿,同意了穆香九的想法。穆老栓很高興,穆香九剛剛十八歲,比他這個老爹看的遠,想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