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伯約番外(1 / 1)

第一次見他,他站在落滿梅花的寒雪裏,麵色如一個僵硬的石頭,病體虛弱而蒼白的臉上仍有驚人的美,仿佛有一種把世間都拋棄的感覺。

那時他才十歲,我十三,隻是一眼,他就感覺,自己這一生也無法及上他。

自打這個簡兮受了王爺爺之命,認了如夫人為母以後,父親便再沒去過娘的屋子。時光太遠,連我自己都忘了那位如夫人是什麼樣的女子,隻記得她不過才大他六歲,是個溫柔安靜的女子。

印象裏她一直對簡兮很溫和,待如親生。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因為簡兮能拴住父親,她隻是利用他罷了。我還知道,隻要沒有簡兮,父親便會回到母親身邊。

我為何知道這些?

那就要問問我的母親了,母親是名門之後,家世顯貴,世代為相,爺爺更是三朝為官。隻因當年莫念公子早夭,而周華王就這麼一個嫡子,便嫁與這個八歲才被接回宮中的瑾華公,當年的瑾候。

訪間都言父親是個孝順敦厚的王公,誠如所言,父親對周王事事恭謙,甘於鞍前。與娘親相敬如賓,我這個長子又算得文武兼備,而……對過繼的簡兮更是待如親子,不,或許勝於親子。

這何嚐不是世人所言的完美?

行武騎射,琴棋書畫,每一樣我都做到最好,因為夜夜垂淚的母親需要一個愛他的丈夫,而我,需要一位眼中有我的父親。

但於事無補,我知道父親疼愛簡兮,便恭謙父命,向來忍著心性,從不尋隙滋事......但那日我終是提著那日夜修煉的長劍,衝進了簡兮的院中,仿佛中了魘症。滿腔憤怒、不甘與輕浮的他,終是做了一件難以挽回的錯事。

“諾兒!”她飛身擋來,卻正好命中心髒。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實難相信,這般瘦弱的女子,身體裏竟能流出這麼多的鮮血……

剛剛溫熱的桂花糕落在地上,還泛著絲絲熱氣,沾染血紅如梅般鮮豔動人。我感覺自己突然被驚醒似得,長劍顫抖落地,“叮——”地一聲,將我的瘋狂摔得粉碎。

簡兮默默地將如夫人扶起,仿佛沒有看見她身上潺潺冒出的鮮血髒了他純白的衣袍,隻是細細地將她的發絲撫平,一步步背到床上。他長得瘦弱,背著她尚還吃力,也許隻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在我的心裏卻如同過了幾個春秋。

有一瞬間,我,是想殺了簡兮,但見到他淡漠地眼神後,我知道自己並不能奪去他的性命。卻不想如夫人卻突然出現......

我舉起長劍,跪倒在簡兮的麵前,低頭道:“你殺了我吧!”

他的表情仍然淡淡的,好像剛剛地事情沒有發生,我心中卻顫得厲害。

“她曾說我不愛笑,難免令人不安。”簡兮忽然道來,伯約倏爾抬頭,有些訝異,“是否若笑臉迎人,人便安心?”

說罷,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便在他麵上綻放,那種美,令人心碎。但有些東西,好像已在他身上悄悄改變。

誰也不知道這事是如何了結,最終竟沒有聲音。沒有人追究,沒有人提起,如夫人的屍身被迅速帶離下葬。哪怕我日日守在簡兮門外,跪倒天昏地暗,寒冬凜冽,卻也無人問津。

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穿白色的衣裳,也再沒見過他麵上的其他表情,永遠在笑著,笑得恰到好處,溫暖人心。

而這些,一定都與自己有關,他從前雖然不笑,如大雪中的寒石一般冷清,卻也偶然露出過孩童的天真,也曾在如夫人照顧他讀書時,露出放鬆的神情。

而如今,他臉上的情緒全部消失了,隻有笑,而也正是這笑容,日日折磨著我。

至今我也想不起來是跪到第幾日,隻記得自己手腳都沒了知覺,眼睛也是一片花白之時......才猛然見到他紫色的衣角,披著一件灰白的毛裘,站在門角,一身的清風朗月尤勝雪。

他好像在看風景,又似乎在看自己,那種淡漠的眼神,反而讓我鬆了口氣。

張了張嘴,我便覺得一陣昏天暗地,暈了過去。

至少他對自己還有恨,至少他沒有被自己完全毀掉......我那時便發誓,隻要簡兮在世上一日,我便會代替如夫人一生護著他。

直到父親將進言封自己為世子,承襲父親的爵位的近侍發配外宮,賜宮刑之時,直到他悲憤而奔向書房求情,卻聽見父親密謀王位計劃,利用簡兮的名號借刀殺人之時,直到他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時......他便義無反顧地離開了。

父親沒有軍功,我可以代替父親馳聘沙場,父親怕簡兮擋自己的路,便與簡兮立下天下皆知的二十年決鬥的賭約,我輸不起,若簡兮有事,我逃不了幹係,隻要我不在,父親沒有任何借口可以為難簡兮......

離開的時候,也是個下雪天,城門口一片耀目的白。簡兮沒有來送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自己,因為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聰慧的人。

白馬篤篤,待我揚名立萬之日,我會帶著耀目的榮光,再與他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