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曾經刻骨銘心的深愛過一個人,他讓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我卻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楚。為此,我身在天堂,心在地獄。有一天,我夢見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她問我:“阿梨,你要如何才能真正快活?
我站在菩提樹下望著她,輕聲說:“我想要一個人,一個執我之手,可斂我半世癡狂,撫我之麵,可慰我半世憂傷。明我心意,可使我此生無憾。傾我肺腑,使我寸土恰似虛彌。”
觀世音菩薩沉默了一會,她終於肯開口的那一刻,下起極好看的梨花雨。她坐在荷花台上無奈地看著我說:“逆天行命,這梨花謝盡之後,便是三世更為淒楚的人生,你也願意?”
我笑笑望她期許,輕聲說:“願意。”
“好,如你所願。”很久很久以後,我聽見菩薩如是說。
—阿梨十六歲手劄
1
已是初冬,不比盛夏,再明媚溫馨的陽光都泛著清冷。
今天是阿禛在位的乙巳年十月初三,阿禛為伊落傳芳舉行封後大典的日子。
天,白茫茫的,欲雪的天意,可太陽卻出奇得流光溢彩,像極了我和阿禛初見的那一日。
我不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的安慰,還是憐憫,抑或是警示。我隻知道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再像當年一樣送阿禛兩朵高雅純潔的百合花。
但是我不能。
我不能。
我的自尊。
我的理智。
我的一切一切,都不許我如此。
我隻能又對著庭院裏阿禛為我親手種的鴛鴦芙蓉樹,去想那個曾經無比歡欣的我。
那個在無邊粉白似霞的鴛鴦芙蓉花中微笑跳舞的我。
那個手捧著自己滿含愛意一針一線繡的百合花荷包,在滿天繽紛的鴛鴦芙蓉花中對阿禛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我。
雖然她是那樣的天真,天真得癡傻可悲,她依然帶給我此生絕無僅有的快樂與幸福。
我一直想。
一直想。
直到紅雨將阿禛十二年前為我親手所製禦寒的披風覆在我身上,我才驚覺自己竟穿著寢衣在庭院站了一夜。
我回身望向紅雨,淡淡一笑:“我不怕冷了。”
“姐姐,您不會再冷著。”紅雨無比堅定的對我說,“從今往後,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永遠在您身邊,讓您暖暖和和。”
霎那,我發覺縱然我可以不再猶豫地將整個世界就此舍棄,包括我的阿禛和惠兒。但於這個一直悉心照顧、用盡心力使我開心,卻因我而大半生未展歡顏的女子,我仍萬分不舍。
我聽見自己平靜而溫和的聲音:“這樣也好,我可不必再為你的未來擔憂。”與紅雨相視而笑,望著如釋重負的她,我萬般悲涼,覺得如此欺騙她不啻是一種罪過。令我忽覺不忍,幾乎想要動搖。
但是我終是不曾。
一片鴛鴦芙蓉花花瓣無聲飄落下來,落到我的眼前。我不忍眼睜睜地看著這曾給過我無限歡愉的鴛鴦芙蓉花花瓣為塵埃所摧殘,心生憐惜,它卻在我指尖快要觸及的時候飄然而去。我不知道它憑什麼無風愈飛愈高、愈飛愈遠,在流光溢彩的朝陽下比世上最美的蝴蝶還要鮮活招搖。但我很是欣慰,——它終將不會在我眼前為塵埃所摧殘。它卻在瞬間我連轉眼都來不及飄落到兩丈外的荷塘的淤泥裏。
我心驟然一痛,頓感無限疲憊。
“姐姐,我扶您回去吧?”
我看向紅雨,點頭微笑。
金碧輝煌,堂皇富麗的翊坤宮和別的宮殿一樣,寢室與庭院不過區區數丈。我扶著紅雨的手,穿過雕花走廊,登上漢白玉石階,走進我的寢殿,心情平靜寒涼。
我知道我命中注定的歸宿從不曾改變,不過是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我平白多得了十六年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