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都,驕陽似火。
大燕皇宮某一條筆直的宮道上,一群小太監或抬或挑或提著一桶桶冰水吃力的走在前方,緊隨其後的一群小宮女則一邊擦汗一邊努力的揮著手中的瓢兒,以確保每一滴冰水都要灑到這條宮道的每一塊地磚上。
分明是烏壓壓的一群人,卻誰也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甚至就連那冰水落地後的呲呲作響聲,也被小宮女們壓到了最低,不側耳則聽不見。
偌大的大燕皇宮,在這正午時刻,竟仿佛沉入了永夜一般的死靜。
“滾——”
隱忍著怒火,似砂石刮地的粗啞怒喝聲,仿佛來自地獄,炸響在眾人的耳畔心頭。這般的突然,驚的一名小宮女手一抖,手中的瓢兒“哐當”一聲落了地,瓢內滿滿的冰水立即砸向地麵,而後快速飛濺而起。
幾乎本能的扭頭避讓,卻讓“重華宮”這三個大字直直撞入眼瞼,竟駭的小宮女本來曬的通紅的小臉瞬間煞白如雪,顫抖著小手指著那處宮殿,仿佛白日裏見了鬼一般:“這是重,重,重——!”
重華宮,沒錯!
這是重華宮!
這就是那個殺親子啖其肉,連累了謝國公一族百餘條性命不夠,還害的皇上膝下無皇子的蛇蠍廢毒後謝婉的囚禁處!
他們今日,怎地鬼神神差的來到這裏?
“殺!”
不等小宮女小太監們反應過來,重華宮的宮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身穿寶藍色大太監服的中年太監自內疾步走了出來,捏著嗓子手一揮。
隨著中年太監的手落下,一批弓箭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重華宮的牆頭,那黑黝黝卻閃著寒光的箭頭,分明是淬了毒的。
即刻,那黑黝黝的毒箭嗖嗖的射向這群無辜的小宮女小太監。
“啊——噗——”
噎在嗓子眼的尖叫被鮮血給淹沒,瑟瑟發抖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已然悉數倒下,那冰冷刺骨的冰水自跌落在地的桶中溢出,混著他們滾燙的鮮血,浸濕了重華宮宮門前的地磚,竟帶來絲絲涼爽。
“婉兒,你的心,果然是變了呢。”
身穿九龍帝袍,頭戴盤龍冠,雖依舊豐神俊朗卻難掩歲月痕跡的惠帝劉暉自重華宮內那棟二層的樓台上伸頭看了一眼下方的慘狀,索然無味的扭頭對著一身白色褻衣,三千秀發隨意披散在肩,垂手臨窗而立的廢後謝婉的背影淡淡一笑。
不過謝婉並未因為惠帝的話而轉身,甚至連麵上那無波無瀾的表情都沒有變一變。她似看了一場無關緊要的大戲,待落幕後徑直回身站定,任由宮女上前將那鋪滿床鋪的鳳袍一件件拿起,一件件穿上她的身。
有宮女手執銅鏡立在一側,隻見銅鏡中的謝婉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那微微挑起的眼角眉梢,不見媚氣,倒多了三分英氣。一身金絲為繡的正紅色鳳袍襯的她越發傾國傾城,可惜,那雙本該靈動的眸中,此刻不見喜怒傷悲,就似一汪死水,毫無生機。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謝婉緊緊的抿著唇,大紅鳳袍衣袖中蔥白一般的手指,卻是早已將手心掐出了一片血色。
他還指望她,和他說些什麼!
十六年前的風花雪月嗎?漫漫帝王路上的相輔而行嗎?還是這些年來她與他是如何一步步從相愛相守變成了如今的殺而不得?
不!
不是殺而不得!
而是她的死而不能!
從三年前的那個血色夜晚開始,從他親手殺了他們的一雙兒女開始,從她被他廢去一身武功囚禁在這座牢籠中開始,她,早已生不如死!
她是真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一口口嚼碎他的肉,以泄心頭之恨!
可惜,她卻不能死!
因為,她的命和那個隻有她知曉的秘密,是用來保謝國公一族剩下的唯一血脈,也就是她的親弟弟謝英的唯一籌碼!
這,應該也是他今日來此的目的吧。
垂下沉沉眼簾,遮住滔天恨意,謝婉終是什麼也沒有說。隻緩步走到梳妝台前,輕輕坐下。
見謝婉坐下,有宮女立即上前一步,卻被一直含笑卻冷眼看她的惠帝伸手揮退,待殿內隻剩下謝婉和他,他上前拿起梳妝台的梳子,一手執了謝婉的發,一手輕輕梳理著:“婉兒的容貌,竟是如十六年前你我初見一般,真真是讓為夫羨慕啊!”
惠帝的手握住謝婉的發,白玉雕刻而成的梳子伴著他的歎息,自謝婉頭頂滑至發尾。朦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自鳶尾花中走來的少女,明豔如花,嬌憨動人,卻又英姿颯颯。
少女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眸中,滿滿都是長身玉立的少年,半嗔半嬌,軟糯若糖:“劉暉,虎毒還不食子!可你卻這般喪盡天良,泯滅人性,你終要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