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難消
農家書場
作者：張立功
一、名號由來
“王老吉”姓王，名本科，是川陽縣一個偏遠山區的中學教師，今年四十八歲。他身高一米七左右，頭發長得又長又亂，稀稀的，腦門心上已裸露出黃黃的頭皮，下巴上飄著幾根稀疏的胡須，兩隻眼睛迷糊著，好像長期沒睡醒的樣子。塌陷的鼻梁上終日裏架著一副眼鏡，又皺又髒的黑西裝口袋裏總插著兩支鋼筆，雖然背有點駝，走路的腳步有點遲緩，但看上去教師的派頭還是很足的。王老師頭發掉得快，臉上皮膚有點黃，雙手皮包著骨頭，手指的骨節凸得很高。他曾經去看過一位老中醫，那位老中醫跟他說：“你啊，就是肝火太旺。怒傷肝喲，要清熱解毒，要安心靜養的。”
安心靜養，王老師做不到啊。他高中畢業就代課，代了六年課後轉為民辦教師，再後來參加全省民辦教師內招考試被錄取，在川陽師範學校進修一年後，轉為正式國家公辦教師。再後來，他參加川中師範大學曆史係的函授學習，拿到了大學本科文憑，後來又晉升了中學曆史一級教師。三十年的教學工作中，後二十年，他曆年一直在幹一件相同的重大事情：教畢業班曆史，擔任畢業班的班主任，為稻南鎮中學臉上貼金——多送優秀畢業生升入省級示範性高中川陽一中，提高稻南鎮中學升重點高中的升學率。幹好這件大事，需要他集中所有精力，想盡一切辦法，排除一切幹擾，克服一切困難，因為在每一學年幹好這件大事的征程上，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來分散他的精力，打亂他的計劃，擾亂他的心緒，刺傷他的心靈，所以，他的心一直很忙，很亂，很慌，很痛，很惱火，他一直讓心上著“火”啊。
有回看電視，王老師聽到廣告上說：“怕上火，喝王老吉！”王老師就信了廣告一回，開始喝上了“王老吉”。
於是，人們不再稱他王老師了。“王老吉”就成了他的稱號。
二、座位糾紛
“王老吉”今年繼續幹那件屬於他的大事：擔任稻南鎮中學九年級135班的班主任，完成二十個學生升入川陽一中的任務，並任教九年級135、136、137、138班的曆史。
135班是個尖子班，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重點班。136、137、138三個班是平行班。每個班每周開三節曆史課，加上班會課，不算晚上、節假日補課，“王老吉”每周總共十三個課時。
進入四月份，九年級的音、體、美初試就箭在弦上了。
稻南鎮中學的校長是個高個兒、戴眼鏡、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姓鍾。他畢業於川陽師範學校，從班主任幹起，團支部書記、副教導主任、教導主任一路幹下來，去年，他便幹上了校長的崗位。
鍾校長找“王老吉”談了話。
鍾校長說：“王老師，音、體、美考試是川陽縣教育局最近製定的一項新政策：全縣所有九年級學生，都要參加音樂、體育、美術這三門課程的畢業考試。每門課程十分，總計三十分，實際得分計入中考總分，並且，每門課程的滿分人數必須控製在學生總人數的百分之十以內，滿分學生還要參加全縣的複試。這音、體、美的成績是要和文化成績—起算總分的，它會直接影響學校升入川陽一中的學生人數，直接影響學校的重點高中升學率。您要費心將班上的學生看準。那些成績優秀、穩定和有潛力的學生，這次初試，我們決定要讓他們的音、體、美都拿滿分。可不能因為看走眼而白白丟了指標啊！”
“王老吉”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裏對著那幾張成績冊掐起了手指頭。
很難哪。那些有音、體、美特長的偏偏成績不耀眼，那些成績耀眼的偏偏音體美成績一般。讓這些成績耀眼而音體美不好的學生在音、體、美初試時拿滿分，那些有音、體、美專長的學生能買賬嗎？其餘的學生心裏服嗎？
鍾校長臉上莊重、嚴肅的神色又出現在“王老吉”的眼前，那句加重了語氣明顯帶有官腔令“王老吉”聽起來很不順暢的話又在“王老吉”耳邊回響：“可不能因為看走眼而白白丟了指標啊！”“王老吉”沒辦法，隻得揉揉太陽穴，再一次對著那幾張成績冊瞪大眼睛，像軍師徐茂公一樣掐指神算起來……
音、體、美初試如期舉行。按照“王老吉”確定的名單，滿分給了那些最有希望升入川陽一中的學生。
今天是周一，第一節課是“王老吉”的班會課。
“王老言”還未進教室，隔老遠就聽見了他的“轄區”——135班教室裏的鼎沸人聲。這是“王老吉”始料未及的。因為“王老吉”當尖子班的班主任有一條鐵的紀律：吃完早餐後所有學生一律進教室自習，教室裏必須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能鴉雀無聲。“王老吉”所帶的尖子班的學生都能做到這一點，所以“王老吉”的“遙控指揮”能力在稻南鎮中學是出了名的。今天怎麼會這樣呢？“王老吉”邁開大步急速走向自己的“轄區”。
“同學們，你們說說，我‘劉翔’跑步怎麼樣？人家‘唐老鴨’跑步怎麼樣？可我倆這次體育初試成績怎麼樣？我暈哪！我才得了個七分！可人家得了個滿分十分哪！”
“劉翔”是班裏體育委員劉先科的外號。劉先科跑步速度快，常以“劉翔”自詡。“唐老鴨”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鍾神秀的別名。鍾神秀身材肥胖矮小，她跑起步來邁動一雙肥碩的短腿、晃著個肥碩的圓屁股，活像一隻“唐老鴨”。
劉先科的話引起了許多同學的共鳴。
“就是嘛，憑什麼簡譜都不會的同學音樂能得滿分？學習成績好就一切都好嗎？”
“是啊！平常隻會畫畫直線、三角形、四邊形的同學偏偏這次美術考試能得滿分，這合理嗎？”
“我看老班‘王老吉’想給我們不吉！”
“王老吉”聽到了這些話語。他看見了鍾神秀等十幾位尖子生在眾人的憤怒斥責聲中惴惴不安，孤立無援。
“‘王老吉’來了！”不知誰驚呼了一聲。
眾人突然平靜，像噪林的群鳥突然噤若寒蟬。
鍾神秀等十幾位尖子生則像無邊沙漠中的瀕危動物一樣絕處逢生般立即將求助的眼光望向教室門口。
“王老吉”鎮定心態，大步跨上講台。
“同學們好！按照事先的安排，這節班會課我們首先調整座位。”“王老吉”不想就剛才發生在教室裏的事情做太多的糾纏，他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曉的樣子。
鍾神秀等一批考川陽一中有希望的“種子選手”被“王老吉”擺放在了教室裏的黃金地段。
“王老吉”安排劉先科坐到教室裏最後一個座位時，劉先科用一副“王老吉”罕見的陰陽怪氣的聲調說：“嗨，‘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哪！我不去那個位置！”看來，劉先科對語文老師反複講解的這句古詩的含義領悟頗深。
“王老吉”氣得下巴上的幾根胡須亂顫，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瞪大那一雙迷糊的眼睛隔著兩塊圓圓的厚玻璃片厲聲詰責劉先科：“你為什麼不去坐那個位置？”
“老師，本人出的錢可是和別人一樣多的。你憑什麼把滿分給了人家，還要把黃金位置給人家？”劉先科梗著脖子，像一隻準備鬥架的小公雞。
“你個子高，你不坐後麵坐哪裏？”“王老吉”用那根皮包著骨頭、指節骨凸出老高的右手的中指敲著講台問劉先科。
“我眼睛近視，視力不好，耳朵曾得過中耳炎，聽力不好。”劉先科擺出了一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拚死一搏的架勢。
“王老吉”有點心虛。
可他不想在氣勢上輸給劉先科。他又扶正眼鏡，瞪大一雙迷糊的眼睛，蠟黃色的臉上堆滿殺氣：“你不願意坐那個位置，那好，你給我站到教室後麵去！”
劉先科沒有站到教室後麵去，他提起書包準備走出教室。他對“王老吉”說：“別人怕你，我不怕你！我回家去！我要把你音、體、美考試弄虛作假的事情宣揚出去！”
“王老吉”慌了神。他連忙躬身飛跑過去，抓住了劉先科。
在教師辦公室裏辦公的單小炕老師聞聲從辦公室飛奔進135班教室，協助“王老吉”一起用力扭住了意欲跑出教室的劉先科。
“王老吉”和單小炕隻能將劉先科送往校長辦公室，交鍾校長發落。
不知鍾校長做了劉先科什麼樣的工作，下課後，劉先科還是回到了教室，賭氣坐在了最後那個位置上。
“王老吉”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可從那次以後，劉先科再也沒有喊過“王老吉”，有時即使兩人正麵相遇，劉先科也會將頭扭向別處，對“王老吉”視而不見。
並且，“王老吉”還明顯地感覺到，他在135班上課，除了鍾神秀等十幾個“種子選手”做他的“應聲蟲”外，其他學生根本不聽他的課。那些學生不是講小話、做小動作，就是趴在課桌上“釣魚”約會“周公”。
“王老吉”把情況跟135班其他任課老師一交流，單小炕、教政治的黃無林老師、教數學的黃帥娟老師等都說深有同感。
可“王老吉”毫無辦法。為了幹好稻南鎮中學今年至少有二十位學生考入川陽一中這件大事，他隻能忍氣吞聲地這樣做了。
“王老吉”便不時地扶正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看看黑板，用又黑又瘦的指頭抓著根粉筆在黑板上“吱吱喳喳”書寫著隻有鍾神秀等十幾隻“應聲蟲”才願意接受的教學內容。
“王老吉”真的不願意上這樣的課。課前，隻要一想到要上這樣的課，他那根本來就很脆弱的神經馬上又要被人猛力地擰上一把。“王老吉”的頭發越發幹枯、稀疏了，腦門心上那塊裸露的頭皮似乎比以前更黃、更大。
“王老吉”心裏窩著“火”啊。
三、體罰風波
讓“王老吉”更為窩“火”的事情還在後麵。
劉先科找到鍾校長說他要轉班，理由是他呆在尖子班跟不上。鍾校長答應了劉先科的請求。鍾校長這樣跟“王老吉”說：“也好，免得他一粒老鼠屎打壞一鍋粥，就讓他轉到137班去吧。沒有了添亂的，你上課也專心些。”“王老吉”當然是求之不得，沒有了劉先科，l35班不僅能淨化空氣，而且能讓“王老吉”的教技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
劉先科被安放在137班。
“王老吉”每周要到137班上三節曆史課。
剛開始，劉先科還算聽話，除了繼續與“王老吉”保持“老死不相往來”外，還沒在“王老吉”的曆史課上鬧出什麼動作。
今天，“王老吉”又到137班去上曆史課。講到西漢初年實行的“休養生息”政策時，“王老吉”一下子來了豪興，他由“休養生息”一路引申：“同學們，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無農不穩哪。曆朝開明的統治者都把‘農’字放在第一位。我們國家目前就把‘三農’問題擺在重要位置，這是非常英明的舉措。同學們，老師考考大家，什麼是‘三農’問題呀？‘三農’又是哪‘三農’呢？能回答的請舉手。”
全班沒有一位同學舉手。嘰嘰喳喳議論的倒有不少。
在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王老吉”非常清楚地聽到劉先科陰陽怪氣地對身邊的同學說：“‘三龍（農）’呃，還‘三狗’喲！”說完，他故意朝“王老吉”使出一個壞笑，笑裏充滿了對“王老吉”的挑釁。旁邊的同學都跟著劉先科一起壞笑起來。
“王老吉”隻感到一股無名怒“火”從心裏一下子躥上了腦門頂。他大吼一聲：“劉先科，你給我站起來！”
劉先科在“王老吉”這一聲史無前例的命令聲裏止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但他立刻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對“王老吉”的這一聲斷喝，他采取不理不睬、毫不在乎的態度。
“王老吉”一個箭步奔過去，指著劉先科破口大罵：“一個九年級的學生，連‘三農’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還好意思笑？我看，你才是‘三狗’！”
一聽“王老吉”罵自己是“三狗”，劉先科立即還以顏色：“你才是‘三狗’！”
“啪”！“王老吉”該出手時就出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曆史教材重重地扇在劉先科的麵龐上。
麵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劉先科本能地想反擊。可“王老吉”不給對方以喘息的機會，他又用手中的曆史教材朝劉先科的麵龐扇去。
劉先科本能地將臉龐一歪，“王老吉”那一書就剛好扇在劉先科的鼻子上。
刹那間，劉先科的鼻血很洶湧地流了出來。
還沒容“王老吉”看清楚，劉先科就哭著大罵：“×你媽的，老子回家告訴我爸爸去！”劉先科說完，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出了教室。
“王老吉”喘著粗氣，呆立在教室裏，他已無法維持亂得像一鍋粥一樣的學生紀律了……不到一個小時，劉先科坐著他父親的摩托車，和他父親、叔父一起來找“王老吉”。看到“王老吉”，劉先科的父親二話不說，走上前就一把揪住“王老吉”的衣領，“啪！啪！”抬手就給了“王老吉”兩個響亮的耳光。然後扭住“王老吉”發號施令：“走，送我兒子上縣人民醫院檢查！”“王老吉”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龐，忍著“火氣”想要跟劉先科的家長說明事情的原委，但劉先科的父親就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正在這時，鍾校長來了。他對劉先科的父親說：“你們和我們的德育主任一起去檢查吧，一切費用都由王老師負擔。我說話算話，請相信我。”
德育主任帶著劉先科的父親、叔叔、劉先科到縣人民醫院一檢查，劉先科什麼事也沒有，就流了點鼻血，根本不礙事。
但來往的車費加上體檢費、醫藥費，“王老吉”還是花去了近千元人民幣。這差不多是“王老吉”一個月的工資。
單小炕對“王老吉”說：“王老師，您完全可以去找鍾校長討個說法。”
在單小炕的鼓勵下，“王老吉”去找鍾校長評理。
“鍾校長，我教育學生還有壞心嗎？為什麼我打了學生兩書，要賠醫藥費，而家長打了我兩耳光卻什麼責任也不負呢？這是什麼道理？”
鍾校長請“王老吉”先坐下。泡了杯茶給“王老吉”後，給“王老吉”做起了工作：“王老師啊，我從報紙雜誌上看到，有一位老師也是打了學生兩耳光，結果出了二十多萬醫療費；有一位老師上課時繳了學生一本小說，結果這個學生晚上撬開這位老師的房門後，二話不說，持刀就將這位老師殺害了。王老師啊，如今的師生關係不比以前哪。您高姿態，忍著點吧。”
“這還不反了天了！”
“王老師，如今老師不再是傳道、授業、解惑的機器了，老師不再以知識的擁有者自居了，學生不再是學習的機器，學生不再是被動的知識接受者。學生是學習的主體，老師隻是學生學習的引路人，是學生學習的組織者。過去那套師道尊嚴之類的東西不行了啊。老師不能體罰學生，這是新時期對老師的新要求喲。”
“王老吉”知道鍾校長不可能為他兩肋插刀，伸張正義。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地從校長室走了出來。
再到l37班去上課，“王老吉”已毫無半點威信可言。“王老吉”的威信已成了被人踩在地上的牛屎。講台下的學生，聊天的聊天，吃東西的吃東西，做小動作的做小動作，可謂“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王老吉”毫無辦法，他隻能精簡教學內容，以“默教”來對抗下麵的無法無天。
自己傳授的文明在137班遭到了無情的踐踏，“王老吉”百感交集。
從135班上完課再到l37班去上課，“王老吉”感覺到這是從空調房裏進入了驕陽暴曬的野外，渾身燥熱，而從137班上完課再到l35班去上課，“王老吉”感覺到這是從六月炎天轉換到了春和景明的宜人季節。
單小炕戲謔“王老吉”：“王老師，您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啊。”麵對單小炕善意的嘲弄，“王老吉”隻能付以苦惱的一笑。
不能按自己的意願來行事，“王老吉”的心裏怎能不窩著“火”呢？
四、複試送禮
窩“火”歸窩“火”，“王老吉”還是像宇宙中某個星係中的某顆恒星一樣循著自己固有的軌道按部就班地幹著屬於自己的這件大事。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五月。
五月份，是縣教育局組織相關人員下到各個鄉鎮中學對音、體、美初試得了滿分的學生進行複試的月份。
如果說初試得滿分是取得資格的話，那複試就是簽證確認了。
根本沒有什麼文體天賦的鍾神秀們怎麼過得了複試關呢？被縣教育局召集來參與複試“簽證”的可是從各縣屬中學挑選出來的專家級別的行家裏手啊。“王老吉”止不住在心裏這樣想。
可鍾校長自有他的“製勝法寶”。
5月17日，一大一小，一白一黑，兩輛小車開進了稻南鎮中學的校園。
鍾校長滿臉都是謙卑的笑。他引領縣局基教股副股長率領的那一班人馬來到學校接待室。
黃帥娟是今年才來到稻南鎮中學教書的。黃帥娟是本市川陽師範學院數學係畢業的，本應在稻南鎮中學上班，但她嫌這裏待遇太低，便把編製掛在教育聯校，不拿工資，隻保留編製，然後到廣州、浙江等地的民辦學校幹了幾年代理教師。今年清編抓得緊，本學期開學時，她隻得赴稻南鎮中學上崗，因為如果不這樣，她的編製就有可能被吊銷。黃帥娟說，她是不會在稻南鎮中學呆長久的，等清編運動一過去，她要麼還是往江浙、廣東飛，要麼就想辦法、找關係、送人情往縣城的縣一中、二中、八中調。
這個畢業於川陽師範學院的女大學生雖然個頭不高，但長得皮膚白淨，頭發漆黑，明眸皓齒，小巧玲瓏。她被鍾校長安排做今天的接待員。
黃帥娟今天顯然經過了精心打扮。黑短褲，長統襪，高跟鞋，小馬甲，朱唇黛眉，麵籠胭脂，渾身散發出一種清新淡雅的氣質。縣局基教股副股長姓忝，他接過黃帥娟用又白又嫩又尖的十個手指捧送過來的熱茶後，不時用熱辣辣的目光凝望一下黃帥娟那被小馬甲和黑短裙緊緊包裹著的能引人遐思無窮的身體。
“王老吉”在這次鍾校長組織的“智勇大衝關”中被鍾校長安排幹一件很陰很暗的事——塞紅包。
“王老吉”從沒幹過這樣的事，他毫無經驗。
“幹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為了學校工作，你要認真配合。”這是鍾校長對他說的原話。
“幹革命砍頭隻當風吹帽吧。”“王老吉”隻能下這樣的決心。
他先找那位忝副股長。
“忝股長，您好！您辛苦了！”“王老吉”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想到了一句很聰明的話，他省略了那個“副”字。
“嗯。”忝副股長隻顧和黃帥娟聊天，根本沒拿正眼瞧一下“王老吉”，這“嗯”的一聲也是他從鼻孔裏哼出來的。
“忝股長，我們稻南鎮中學條件有限，招待不周，還望您多多海涵。”“王老吉”彎著腰，駝著背，迷糊著鏡片後的眼睛，那語氣和神態極像一個投靠日軍的狗漢奸。
“嗯。”又是從鼻孔裏哼出來的一聲。
“忝股長，我們稻南鎮中學地處窮鄉僻壤，學生綜合素質不高，全靠您高抬貴手、多多擔待啊！”“王老吉”說完此話，急忙從口袋裏掏出紅包，快速往事先瞄好的忝副股長的口袋裏一塞。
“嗯。”忝副股長又是鼻子裏一聲哼，眼睛還是望著黃帥娟那肥嘟嘟的圓屁股。
“不成敬意，還望笑納！慚愧！慚愧！”“王老吉”滿臉堆笑地望著忝副股長。
“嗯。”還是從鼻孔裏出來的一聲哼。
不過，這最後的一聲“嗯”，倒像一道特赦令，讓“王老吉”終於被釋放出來。
“王老吉”用同樣的方法，將剩餘的紅包塞給了那些測試員。
經曆是驚人的相似。那些測試員全是眼睛長在額頭上，對眼前這個駝背彎腰、形容枯瘦、毫無生氣的“送禮者”不屑一顧，好像“王老吉”前生欠了他們的債，現在“王老吉”給他們還債來了似的，他們一個個都那麼心安理得，那麼道貌岸然。
“王老吉”用枯瘦的手指扶了扶眼鏡，迷糊著眼睛想：“這紅包裏也不知裝了多少人民幣！那些該死的家夥是否知曉？”
“王老吉”聽單小炕說過：那些收紅包收得多的人，即使隔了兩層布，也能用手指捏出紅包裏的百元大鈔是多少張！
五、驗收造假
“王老師，請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有一天，鍾校長又一次召喚“王老吉”。
又是什麼事呢？“王老吉”彎腰駝背，用黑瘦的手指扶了扶眼鏡，迷糊著眼睛想，複試剛完，又有什麼事呢？
“王老師，這次複試您配合得很好。我們學校音、體、美初試得了滿分的學生這次複試全部過了關。後麵我們操心的是如何讓這些學生過好文化考試關。不過，今天又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好。我們學校申報了合格學校，驗收組明天下來。他們要搞調查，開座談會。你到班裏核準名單，必須讓這些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在開座談會時回答我們學校沒有分重點、非重點班，沒有利用節假日補課，沒有亂收費等等。合格學校驗收過關了，可以多分升川陽一中的指標，這對您今年畢業班的工作很有好處。如果有人在座談會上說出真相穿了幫，那我們申報合格學校的事就泡湯了，您的工作也會跟著受影響。所以，名單一定要核準，不能出半點差錯！不然，你是要承擔連帶責任的！”
“王老吉”就差沒聽見“欽此”二字了。“王老吉”那塊裸露的頭皮又不由得發起了麻。
“明明分了重點班，卻要說沒分；明明節假日補了課，卻要說沒補；明明找學生收了錢，卻要說沒收。全他媽的混蛋！”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王老吉”氣憤得破口大罵。
“選誰呢？除了選鍾神秀等十幾隻‘應聲蟲’，我還能選誰呢？難道能選劉先科式的人？這些人正在尋找揭穿謊言道出真相的機會呢。”
“王老吉”把鍾神秀等十幾位尖子生喊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王老吉”清了清嗓子，用枯瘦的手指扶正眼鏡，然後對他的高徒們說：“你們聽好了，學校申報了合格學校，明天驗收組的要來我們學校驗收。我安排你們十幾名學生和你們的家長一起參加明天的座談會。座談會上要揀好的說。比如我們學校沒有分好壞班，沒有利用節假日補課，沒有亂收費等等，反正隻揀好的說。千萬不要亂說。弄得不好，你們考川陽一中也會跟著泡湯的。學校創辦合格學校，也是為你們好。我剛才跟你們所說的話，你們不能對別人講！知道嗎？”
鍾神秀們邊聽邊點頭，完全接受“王老吉”的安排。“王老吉”注意到，他剛才說的最後的幾句話最能讓鍾神秀等同學全力配合。
鍾校長點子高，“王老吉”軍師當得好，座談會上，鍾神秀等同學和他們的家長天衣無縫地回答了驗收組的所有問題。最後評估，稻南鎮中學綜合得分85．01分，符合合格學校的驗收標準（合格學校的評定標準是最後綜合得分8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