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我們在山洞中的茅草堆裏相擁而眠,羽澤在我頭頂沉聲道:“我始終欠你一個成親儀式,得個時機一定要補回來。”
他昨晚照顧了空濛一夜,不曾合眼,今天白日裏奔波至小華山,晚上又與犼一番搏鬥,此刻摟著我沉沉睡去,甚至一整晚都沒翻個身。
而我卻是睜眼到天明,一整夜都想著師傅的事情,師傅一輩子都在為阻止兩顆星的相遇而努力,臨終前依舊提醒我要記住他的預言。
可是我如今在做什麼?
山洞中火光跳躍,映照著羽澤寧靜的睡顏,今晚的他睡得很安穩,像嬰孩般安詳,我抬手去撫摸他,他比之前更瘦削了的臉龐,他高挺好看的鼻梁,他因傷痛微微泛白的薄唇。我想要把他的模樣永遠印刻在心中,因為此番回去之後,我將永遠抱著與他的回憶度過餘生。
唉……徒兒不肖……就讓我珍惜這最後一夜吧。
趁著羽澤睡著的時候,我施術為他療了傷,待洞外天光漸亮時,他背部的傷口已經結痂。
估計還是因為缺失了一縷魔魂,這麼個治愈之術耗費了我好大力氣,我疲乏地坐在羽澤身旁,背靠在洞壁上,靜靜地看著羽澤的睡容,等候他醒來。
他醒來後,發覺懷抱空了,立馬坐起來,低聲喚我:“清湄。”
我在他身後不遠處,應了一句:“我在這裏。”
他籲了一口氣,又探究地看著我的臉:“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我搖頭:“沒有,你呢?傷口好些了嗎?還疼不疼?”
他這才伸手去觸了觸背部,摸到了結痂:“你給我療傷了?”
我並不否認:“嗯。”
他走到我身旁,矮下身子,捧了我的臉,以唇輕輕與我的唇相觸,給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謝謝你。”
昨晚對自己的放縱已經結束了,我想是時候做回師傅的好徒兒,便客氣回道:“不必稱謝,畢竟你也是為了給我兒子采藥。”
他依舊捧了我的臉,與我四目相對:“你別這樣說,空濛也是我孩子。”
“傷不疼了的話,我們趕緊去找藥吧。”等空濛病醫好了,我要立馬帶他回妖魔城的,我心想。
“好。”他起身去穿衣服。
外頭風雨依舊,我們各自撐了傘,往山崖處走,最終果然看到懸崖峭壁上長了一叢叢又扁又長的綠草,同祝竹畫給我們的圖一樣。
我見了便想下去采摘,被羽澤一把拉住:“你站遠些,我下去。”
“你的傷……”
“不礙事。”羽澤說著化出一根繩索,單手一抖,將之牢牢圈在不遠處一株鬆樹上,然後攀著懸崖壁上突起的石頭塊,下了崖。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點一點挪動身體,最後在一大叢綠色的萆荔旁邊停住,腳踏在一塊老樹根上,伸手握住了那叢草藥。
他單手扶繩索,另一手艱難地將草藥連根拔起,懸崖風疾,吹得繩索些微晃動,我看著有些緊張,不由咽了咽口水。
人在遭受不幸之前往往會有預感,就比如此時我心髒忽然突突不安地跳個不停,就見一柄刀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瞬間砍斷了羽澤手握的繩索,他身子猛得下墜,但身手矯捷,立馬又單手攀住了原本被他踩在腳下的老樹根。
我警惕地轉身,隻見一個虯髯老頭和一個身著綠色羅紗裙的美人兒出現在我眼前,比這更令人可怕的是他們身後跟了千百名騎著鯤鵬的士兵。
綠衣的美人兒我是認識的,正是那青蘿仙子,那麼她身邊的虯髯老兒必定就是蓬萊王。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我有些焦慮地看了一眼羽澤,問正在步步逼近的青蘿仙子和蓬萊王。
青蘿仙子卻並不看我,想從我身旁繞過去,這令我更擔心了,我橫跨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攔在她身邊,又道:“青蘿仙子,好久不見。”
她斜睨了我一眼,又朝著我身後大喊道:“姓羽的!我知道你在下麵,我說過,你會後悔的,今天,就是你後悔的日子!”
就在我攔著青蘿仙子的時候,她身後的士兵們已經騎著鯤鵬紛紛飛下懸崖,將羽澤包圍住了。
我顧不得青蘿仙子,三兩步跑到崖邊,俯身去看下頭的情況,一個士兵朝著羽澤射出了弓箭,箭鏃直直指向羽澤攀著老樹根的手,羽澤不得已,一把鬆開了,身子立刻朝著懸崖底墜落。
“羽澤!!”我朝著懸崖大吼,急得不行,兩腿一軟,跪在了崖邊,我手中的二十四骨紫竹傘也掉落了,被風刮到了崖下。
“哈哈哈哈……這麼沒用,還以為得費多大力氣呢。”青蘿仙子撐著傘,在我身後大笑出聲,她正站在我身後一步之遙,跟我一樣俯身看著懸崖下方。
雨天的懸崖水汽濃厚,狂風刮得樹影搖晃,那幾叢萆荔在狂風中瑟瑟發抖,一如我的心情。
青蘿仙子又在我身旁蹲下,用手掐著我的下頷,迫得我與她對視,嬌笑著道:“好一對苦命的鴛鴦,你哭吧,再怎麼哭,他也看不見了。”
“他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雨水將我的臉打濕,但臉上流下的液體是溫熱的,那是淚水。
一聲巨大的龍吟響徹山間,一道金光從懸崖底部不緊不慢地升起,羽澤身形挺拔地立於龍首處,一手握著一叢綠色草藥,另一手撐著傘,那是一柄二十四骨紫竹傘,正是方才從我手中掉落的那一柄,那模樣,果然是天神之子才有的豐神俊朗!
我喜極而泣,小聲喃喃:“羽澤……”
因我注意力全在羽澤身上,沒注意背後,隻覺一隻手猛然推了我,我的身子直直栽了下去,青蘿仙子刻毒的聲音從我上方傳來:“送死吧!”
眼前金光一閃,我落在熟悉的懷抱中,羽澤將我放穩在龍背上,又將那一把萆荔塞到我手裏,空出來的一隻手撫摸著我的臉頰:“都已經是做了母親的人了,怎麼還是哭哭啼啼的?”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萆荔,依舊滿麵愁容地環顧四周,我們已經被騎著鯤鵬的千百名士兵包圍了:“怎麼辦?我們今天逃不掉了。”
羽澤再強,也不可能僅以一己之力敵過這樣的陣仗。
羽澤將傘往我這邊撐過來一些,為我遮住了風雨:“不會的,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估計那些士兵也知道應龍和天子殿下不好對付,俱是手握了弓箭,卻按兵不動。
“羽澤,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肯投降,誠服於我蓬萊,我今天可以考慮放過你。”蓬萊王粗獷的聲音從崖頂傳來。
“哥哥!不可以,今天我非要殺了這兩個賤人不可!”青蘿仙子恨恨道。
“你懂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他若肯跟了我,這天下才肯服我。”虯髯老頭兒撫摸著自己的胡須,一雙三角眼正朝我們看過來。
羽澤單手攬著我的肩,另一手撐著傘,微微抬頭朗聲道:“那很容易,你讓你的這些士兵們丟了手裏的弓箭,我跟你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