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雪花容慘敗,一雙淚眼睜得老大,怔怔瞧著劍尖。
她在這一劍當中,可是包含了幾百上千種思緒,心裏既恨亦悔,且怒又悲,百感交集,不可一言蔽之。
她呆呆立著,任憑長劍穿在蕭影衣服之間,便似一尊冰雕玉像,臉上更無半分血色。
蕭影見她這個樣子,心裏泛起的一絲怒氣,登時沉了下去,輕輕握住她拿劍的秀手,柔聲道:“若雪,你聽我說……”
話方出口,白若雪身子一動,登即怒上雙頰,恨道:“我殺你不死,還有什麼好說的!”奮力掙脫手來,將劍一個回抽,刃口對準自己的粉頸劃去。
蕭影哪想到她這般性烈,也幸得她人便在眼前,危急間飛出一指,點中她腰肋穴道。身子不能動彈,她這一劍隻劃破頸間一小點兒皮肉。
一即受製,她怒聲便道:“放開我,放開我!我殺你不得,自殺也不成麼?”
蕭影給她突如其來的這一驚嚇,真也是非同小可,這時哪敢幫她解開穴道,隻道:“若雪,你何苦這個樣子?”
白若雪道:“哼,少在這兒惺惺作態。你殺我四位師叔,這一路之上,對我又是甜言蜜語,又是鞍前馬後,大獻殷勤。你究竟想幹什麼?”
蕭影道:“你四位師叔,當真不是我殺的,何以你定是不肯信我?”
白若雪道:“你這人奸猾得緊,嘴上說得甚麼似的,心裏卻是一肚子壞水。剛你不是要我殺你,說什麼‘你這麼不信任我,幹麼不圖個早,輕輕一劍,便鏟除我這個凶徒。’嘴上倒是說得好聽,幹嗎死到臨頭,卻又避開了?你這油嘴滑舌的負心小壞蛋,誰還能信了你的嘴!”
蕭影慘然一笑,道:“我原是命不長久,今日一死,區區一條小命,那也不為可惜。隻是天山派四位前輩,確實不是我所殺,這樣含冤莫白而死,你叫我如何瞑目?”
白若雪道:“好,你死不瞑目是吧?今日我便叫你死得瞑目!你不是對那朱瑤小公主朝思暮想麼,見了她的信,便魂不守舍,你倒是仔仔細細瞧個明白,那信上說的,可是我空口白牙,誣陷於你!”
蕭影擔心白若雪會出亂子,追出之時,早便將信揣在懷裏。這時聽她說起,心知信裏情由,必然有詐,說不好又是崔赫使下的陰招。
連忙伸手入懷,將信捧在手心,隻瞧得一眼,一張臉登時變得死灰一般。
隻見那信短短幾行,字跡娟娟,確然出自朱瑤之手。
他與朱瑤非一日交好,她的字跡,豈止一次見過,怎會誤認?便連她留在信箋上的香水味兒,那也是聞慣了的,更加錯不了。
看著那字跡,蕭影熱血沸騰,可信中內容,卻是叫他心裏滴血。
信中寫道:“蕭影,天山派之事,承蒙你從中周旋,雖說事與願違,終不盡如人意,可你也費力不少,朱瑤在此真心謝過。此番來信,意在向君表明,我心有所屬,此生斷然不會再有他念,有負尊意,深表致歉。閣下花前月下,傍身女子如雲,何以朱瑤為念?我心永訣,休再來纏!朱瑤。”
過往甜美的那聲“影哥哥”沒了,當頭就直呼“蕭影”;字裏行間,更無昔日的半分情意。一字一句,如同鋼釘紮入蕭影的心窩,兩行淚水,在他頰邊刷刷而流,手中信箋,濕成泥紙一般。
他整個人如同雷擊電觸,良久僵立,腦海中空蕩蕩地,自己是死是活,一時俱均沒了思覺。
他與朱瑤情好意篤,相濡以沫,情意相通。
當兩人旖旎相處之時,他非止一次在心裏想著:“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首《上邪》,是漢樂府民歌《饒歌》中的一首情歌,是一位癡情女子對愛人的熱烈表白。他與朱瑤情意交融,將之借用於她身上,嘴上說不出口,心裏默念,早便有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想。
當日兩人身處絕壁之間,偶遇曠世寶藏,又見“嶺燕雙俠”中秦嶺留下的悔過書,得知他如此殘忍地殺害愛侶鐵燕之事,朱瑤對世間真愛,一度心下迷茫,對蕭影也是一時反感至極,可也並未生發與他絕決之意。
絕壁逃生,原想著兩人將會是一場依依不舍的別離,她卻忽而反目,絕情孤去,這究竟為何?其間的盤根錯節,蕭影一時思之不透,總想著她另有隱情,不便直言相告,或是有感於“嶺燕雙俠”之殤,一時心下鬱悶,這才絕然而去?
這時看到她的來信,字字句句,無不如巨石撞在胸口,又如當頭棒喝。猛然間想到秦嶺當年為了私吞那批寶藏,想要親身嚐一嚐當皇帝的美夢,先自將愛侶鐵燕一家滅門不算,還蒙了豬油心,刺死有孕在身的鐵燕。“嶺燕雙俠”聲動江湖,其兩人的情深愛長,更是家喻戶曉,為人樂道。這對死生不渝的愛侶,見了寶藏尚且蒙生異心,朱瑤之所以甩手而去,那是再明白不過,自然是她起了私吞寶藏之念,將這事回去告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