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北京的第三天,蒙苑的生命就停止了呼吸。殘酷的癌細胞吞噬了她的每一片肌體,所有的髒器都被無情地侵襲。
這幾天裏,皮思平一直守候在蒙苑的身邊,伴隨她走完最後的時刻。
切片化驗分析結果是,蒙苑的肝癌有了十個多月的曆史,病灶起於原發性的肝硬變。醫生很難想象,在蒙苑患病期間,不僅發現沒有任何的藥物治療,而且體內不可思議地積澱了大量的酒精成分,從而加劇了癌細胞的迅速成長和擴散。
醫生因此斷定,如果半年以前就能及時進行有效手術,是最好的治療時機,蒙苑的癌症病情不僅完全能夠控製,甚至還有徹底治愈的可能。
蒙德遜夫婦難以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打擊,把女兒所有的後事都交給了皮思平。
讓他們唯一安慰的是離開洛杉磯時,他們按照蒙苑的願望,把外孫女詩雅一同帶回了中國。
在蒙苑彌留之際的那個晚上,她向皮思平說出最後的兩個心願,一是想聽他背誦林覺民的《與妻書》,二是想再看一眼思蒙雙蝶蘭花。
中學好友喬爽聞訊,立刻把一盆還在盛開的思蒙雙蝶,搬到了蒙苑的病床前。花瓣發出淡淡的幽香,蒙苑的臉上為此現出一絲略帶寬慰的微笑。
當皮思平哽咽著朗誦到“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嚐語曰: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吾而死。汝初聞言而怒,後經吾婉解,雖不謂吾言為是,而亦無辭相答。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嗟夫,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蒙苑把這段話聽完,在流出最後一滴眼淚後,心髒也隨之停止跳動。
雖然明明意識到蒙苑已經撒手人寰,不可能再聽到自己的聲音,皮思平依然把整篇《與妻書》一句不少,背誦到最後一個字。
這些天,他一直強忍心中的劇痛,為的是把對吳克華的刻骨憎恨,一點點烙印在腦海裏。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蒙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她病床前的那盆思蒙雙蝶蘭花,竟是立刻變得枯萎。
而且,過後讓女教授喬爽感到蹊蹺,並且痛惜不已的是,無論是自己在家裏精心蒔養,還是在園藝所溫室裏妥為保養,其他十多盆思蒙雙蝶蘭花,一夜之間全部枯葉而死,這品稀有的思蒙雙蝶,風華絕代的蘭花,就此絕種滅跡。
蒙苑的墓地選在了西山陵園。
骨灰下葬的那天,先是霧氣很重,接著又下起了濛濛的細雨。
吳克華沒有從美國趕回來為蒙苑送葬。
雖然他的父親,那位海軍中將一再發出命令,吳克華也隻是派人,把一張五十萬美元的支票呈交給蒙德遜夫婦,然而卻被蒙教授當著海軍中將夫婦的麵撕成碎片,這使海軍中將夫婦原本要協商對孫女詩雅撫養權的願望,如登頭澆了一桶冰水。
皮思平見到那個替吳克華送交支票的人,思想了半天,才從這人十分的瘦小身量,以及滿嘴跑著廣東腔調的口音,回憶起是在西華州造神大戰頒獎儀式上,好幾個月前曾經寒暄過的那位祝代表。
今天,這位祝代表也跟隨海軍中將夫婦,撐著一把帶著尖頭的雨傘,出現在送葬的隊伍裏。
皮思平顫抖著雙手,緩緩地把蒙苑的骨灰盒放進了墓穴。
他從骨灰盒上蒙苑的小照片裏,似乎看到十多年前第一次與她結合的那天夜間,那張年輕而嬌柔,洋溢著青春幸福的麵孔。
當時的兩人卿卿我我,因為暢想恩愛不盡的未來生活,竟把話題扯到了將來有一天,究竟是誰先於對方早死、留下誰來為對方承擔孤悲;他們爭來爭去,後來還是皮思平退讓了一步,依著林覺民在《與妻書》的泣血告白,向她許諾一定會由自己先死。不想十幾年前的誓約猶然在耳,蒙苑卻是如此這般悲慘地散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