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宋微剛剛買了毛線回來,準備給王北極織一條圍巾。這個冬天似乎來得比較早,她打聽了一下,送給男朋友的禮物裏好像很多人都推薦圍巾,於是自小對這些手工活笨手笨腳的他覺得奉獻幾個晚上出來織圍巾。
“微微,”久違的父親的聲音,“你爺爺死了。”
宋微的腦袋轟地就炸開了,“什麼時候?”
“昨晚上。你快點回來吧。”
宋微隻跟方瓊簡單交待了一下,匆匆就往回趕。
那個破敗的家裏已經搭好了靈堂,看到她回來,親戚們把棺木打開讓她見爺爺最後一麵。
那一麵,宋微這輩子永遠也忘不了。
爺爺是摔死的,但是她沒想到是那樣一個慘淡模樣。左邊太陽穴一片結痂的血跡,眼睛凹陷,鼻青臉腫,嘴唇烏黑。兩頰奇異地凸出,鎖骨就像兩根脆弱的鋼筋突兀地卡在脖子那裏。
宋微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掉了出來。
住在村那頭山裏麵再轉好幾個彎才能到的小舅公把她拉到一邊,悄悄跟她說:“微微啊,你爺爺是昨晚喝醉了酒,回來的路上摔死的。要不是你姑姑今天過來看一下,估計死在家裏都沒人發現。你爺爺可憐啊,生的兒子都沒有用……微微,我都說給你,你放在心裏就好。”
其實村裏的流言蜚語她哪裏不知道?她自小在這個村裏長大,跟爺爺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爸爸偶爾回來一次,叔叔們基本上不回來,連娶媳婦都是靠父親資助彩禮。家貧百事哀,這個道理她從小就懂。更何況,爺爺是個沒什麼用的醉鬼,已經不能賺錢了,種點糧食夠自己吃,平平安安不出事就阿彌陀佛了,但礙著村裏的閑話,每年過年父親和叔叔們還得給點錢給爺爺,他們早就覺得爺爺是個累贅了。雖然她也不怎麼喜歡爺爺,可是她也知道爺爺過得不好,一個無用還被兒女嫌棄的人,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畢竟跟爺爺相依為命了那麼多年,宋微原本以為自己的心也很硬,卻發現還是流了好幾天淚。
父親作為老大,操持喪事,幾日裏像蒼老了很多。宋微很少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這幾日看著父親忙碌,她在旁邊無意間看著,竟然發現父親已經頭發半百了,這才想起父親也是快五十的人了。父親本來是個非常英俊的人,年輕時很多女人愛慕,就算下崗去外麵打工,也偶爾聽村裏人在背後說起他又換了個女朋友。現在卻兩鬢清霜,背也微微佝僂著。
她在心底裏默默歎了口氣。走過去,她幫父親提那一堆冥紙,“爸爸,我來吧。”她轉身,哪知下一秒就差點被門檻絆倒,“啊呀!”父親在身後穩穩地扶住了她,“小心點,這麼大人了。”聲音裏半是責備半是心疼。
不知為什麼,宋微就覺得鼻頭一酸。
這個並沒有給過她多少溫暖的父親,可畢竟,還是她血脈相連的父親啊。這世上,現在隻有他是她最直接的血緣親屬了。幾個叔叔都沒什麼出息,而且以往都是父親這個老大照顧家裏,叔叔們從來不承擔家庭責任,對宋微也甚少關心。姑姑嫁出去的時候,年紀也有點大了,匆匆跟姑爺相親結婚,但因為父親不大看得上姑爺,結婚的時候也沒提前通知父親,所以姑姑一家跟父親這邊關係也不好。
喪事操辦完後,那天夜裏,父親卻又突然病倒了。
宋微慌亂地把村頭的黃醫生叫來,黃醫生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了,以前是村裏有名的中醫,後來據說為了替兒子還債,開了西醫鋪子,就開始弄假藥了,常常一個小感冒要耽擱到掛一個星期點滴才能治好。不過,村裏就這一個還靠點譜的醫生,村裏人也隻好找他,更何況,到了關鍵時候黃醫生也還常常妙手回春,倒也讓村裏人沒的什麼話說了。騙點錢就騙點錢吧,村民這麼想。
這天夜裏,黃醫生被宋微拖著到了家裏來,一搭脈,問:“平時是否有腹脹、尿少、乏力的感覺?”
宋父點頭。
黃醫生道:“肝脾腎三髒功能失調,氣結、痊血、水濕三邪內積。這可能是肝腹水,我先開道方子,喝幾天試試,如果不行就得馬上去大醫院看。”
幾天後,宋父仍未見好轉,隻得去了市裏的人民醫院。一查,竟然已是肝癌晚期。
在辦公室裏,醫生說:“你們要做好準備,現在已經是晚期了。如果治療的話,費用也很貴。”
宋微:“大概要多少錢?”
……
這幾天的花費已經是好幾萬,家裏的積蓄都拿出來了,宋微的手在顫抖,她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
在醫院的走廊上,她站在窗子前呆立了好久。
王北極的電話來了,“微微,怎麼還不回來?”
宋微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淚:“噢,沒什麼事。我馬上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