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
草地的氣侯就是奇怪,明明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氣,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濃雲像從平地上冒出來似的,霎時把天遮得嚴嚴的,接著,暴雨夾雜著栗子般大的冰雹,不分點地傾瀉下來。
盧進勇從樹叢裏探出頭來,四下裏望了望。整個草地都沉浸在一片迷蒙的雨霧裏,看不見人影,聽不到人聲。被暴雨衝洗過的荒草,像用梳子梳理過似的,躺倒在爛泥裏,連路也給遮沒了。天,還是陰沉沉的,偶爾還有幾顆冰雹灑落下來,打在那渾濁的綠色水麵上,濺起一朵朵浪花。他苦惱地歎了口氣。因為小腿傷口發炎,他掉隊了。兩天來,他日夜趕路,原想在今天趕上大隊的,卻又碰上了這倒黴的暴雨,耽誤了半個晚上。
他咒罵著這鬼天氣,從樹叢裏鑽出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一陣涼風吹得他連打了幾個寒顫。他這才發現衣服完全濕透了。
“要是有堆火烤,該多好啊!”他使勁絞著衣服,望著那順著褲腳流下的水滴想道。他也知道這是妄想——不但是現在,就在他掉隊的前一天,他們連裏已經因為沒有引火的東西而隻好吃生幹糧了。他下意識地把手插進褲袋裏,意外地,手指觸到了一點粘粘的東西。他心裏一喜,連忙蹲下身,把褲袋翻過來。果然,在褲袋底部粘著一小撮青稞(kē)麵粉;麵粉被雨水一泡,成了稀糊了。他小心地把這些稀糊刮下來,居然有雞蛋那麼大的一團。他吝惜地捏著這塊麵團,心裏不由得暗自慶幸:“幸虧昨天早晨沒有發現它!”
已經一晝夜沒有吃東西了,這會看見了可吃的東西,更覺餓得難忍受。為了不致一口吞下去,他把麵團捏成了長條。正要把它送到嘴邊,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叫聲:
“同誌——”
這聲音那麼微弱、低沉,就像從地底下發出來的。他略略愣了一下,便一瘸一拐地向著那聲音走去。
盧進勇蹣跚地跨過兩道水溝,來到一棵小樹底下,才看清楚那個打招呼的人。他倚著樹杈半躺在那裏,身子底下一汪渾濁的汙水,看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挪動了。他的臉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濕了的頭發粘貼在前額上,雨水,沿著頭發、臉頰滴滴地流著。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努力地閉著,隻有齶下的喉結在一上一下地抖動,幹裂的嘴唇一張一翕地發出低低的聲音:“同誌——同誌——”
聽見盧進勇的腳步聲,那個同誌吃力地張開眼睛,掙紮了一下,似乎想坐起來,但沒有動得了。
盧進勇看著這情景,眼睛裏像揉進了什麼,一陣酸澀。在掉隊的兩天裏,他這已經是第三次看見戰友倒下來了。“一定是餓壞了!”他想,連忙搶上一步,摟住那個同誌的肩膀,把那點青稞麵遞到那同誌的嘴邊說:“同誌,快吃點吧!”
那同誌抬起失神的眼睛,呆滯地望了盧進勇一眼,吃力地舉起手推開他的胳膊,嘴唇翕動了好幾下,齒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不,沒……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