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猩月之夜(上)(1 / 3)

夜色沉沉,星光螢散,猩紅的血月如似死神的鐮刀從濃霧中緩緩探出,輝映著祈霖森林旁那座燭光恢宏的大教堂,仿佛深夜裏一個永恒的表情,似笑非笑。

教堂的鍾樓敲響第七下鍾聲,莊嚴的祈禱聲響徹整個穹隆:

“我在天的父,願你的天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

“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教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都是你的。”

“直到永遠。”

“阿門。”

祈畢,聖徒們睜開眼來,聖餐裏的飲食——無酵餅和葡萄酒——擺在麵前,但他們並不急於飲食,而是將目光聚焦在大台上,那裏擺滿了白色的蠟燭,無數搖曳的燭光照在大主教尤克薩的臉上,如似湖光驚瀾,明滅不定。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因為他們知道,審判要開始了。

大主教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灰黯的冷漠,他把手放在聖經上,口中振振,聲如洪鍾:“奉吾主之聖名,以聖十字為證,聖母瑪利亞為眸,審判邪心異端,阿門!”他抬起蒼老的手臂朝大台的側門招手,“帶進來。”

言罷,一名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女被身著白衣紅巾的聖徒推了進來。那名少女被綁束在木柱上,而木柱又背在她背上。她步履蹣跚的走上大台,木柱的重量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堪堪一握的腰肢仿佛風中的垂柳一般,搖搖欲折。

她赤著足,密密麻麻地白蠟燭被她不停地踢倒,那種蠟應該是秘製的,蠟燭被踢倒後,火焰順著蠟油繼續燃燒,有的滴在她的足背,瞬間便燙起了潰瘡般的血泡。被她踢到的蠟燭越來越多,蠟油滴得到處都是,火焰也在遍地燃燒,仿佛古老的踩火祭一般。

尤克薩用眼角瞥著少女,沒有絲毫同情,蔑問道:“你知道吾主為何要審判你?”

那少女慘淡地笑了笑:“因為……我說,這裏,我們所在的世界,不是宇宙的中心。”

尤克薩麵色一寒:“你還說過什麼?”

那少女喘著粗氣,臉色微微有些慘白:“我還說過,月亮圍著我們的世界轉,我們的世界圍著太陽轉。”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尤克薩冷笑道,“你在褻瀆神靈,我們的主!”

“可……我說得沒有錯!”少女辯解道,忽然,她的雙膝激劇顫抖,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她趕緊用雙手撐在地上,她背負的是神罰之柱,那東西隻會越變越重,若此時自己不苦苦支撐,很快她就會被這根柱子壓死在地上。

“不,你錯了!”尤克薩冷笑著搖了搖頭,“你說的和聖經上不一樣,你褻瀆了神,神就要審判你!”

“來人,”尤克薩枯槁的臉上笑容一收,猛然喝道,“把她給我吊起來!”兩個白衣紅巾的聖徒登到台上,重新將木柱如豎大旗般豎起,教堂的穹隆上緩緩降下一根繩套,像一條毒蛇般向著少女雪白的脖子間遊去。

尤克薩高高舉起了雙手。向著他台下的聖徒,他的子民高呼:“吾在天的父啊,你用你的雙眼看看,今日所審判者她不僅擁有一顆邪心,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名異端——是撒旦的使徒,是十惡不赦的女巫!”

登時,台下一片嘩然,女巫,這個如蛇蠍般的名字深深印烙在每一個人的心間,這是群擅用巫蠱之力的魑魅魍魎,她們行走在黑夜之間,殘害了不知多少神的子民,就連三歲的小孩子也知道,女巫個個都是活了幾百歲的老巫婆子,她們之所以青春常駐,是因為她們把人擄走後要噬血吞心!

尤克薩冷笑道:“你們以為我在說謊嗎?神的仆人從不說謊!”他說著取下將掛在脖子上的聖銀十字架取下,扔到了少女的臉上,那少女恨恨瞪了尤克薩一眼,蒼白地說:“你胡說!”然而台下的聖徒卻看得清楚,那聖銀十字架沾過少女的臉後,很快變了顏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如同今夜的猩月一般。

這說明,這個少女的確是女巫沒錯,隻有接觸過女巫肌膚的聖銀十字架才會變紅。

那繩圈緩緩降下套在了少女的脖子上,聖徒將她從神罰之柱上鬆綁,女孩淒清的臉蛋上閃過一絲悲涼,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慈悲大能的主,他為何在他的子民受難之際不施以援手呢?就仍她這般吊著,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她身體用力掙紮,雪白的雙足漸漸離開地麵。聖徒們驚訝地發現,這雙先前被聖火嚴重燒傷的雙足此刻竟完全恢複了原貌,纖細的腳踝透著股聖潔的美,她被繩子拉了起來,卻像是天使般飛了起來。

看著越升越高的少女,聖徒們不禁手拉著手唱起了聖樂,高昂的樂聲如同神聖莊嚴的暮鍾般久久在教堂裏回蕩,又如同春潮泛濫的河水聲勢浩大地朝著祈霖森林的深處流去。那祈霖深處,無數的野獸被無盡唱響的歌聲吵醒,一個接著一個在黑暗裏睜開眼睛。

少女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這派燈火輝煌的場景漸漸如水波般動蕩起漣漪,變成致命的幻覺,她在幻覺的深處看見了自己的童年、青春、以及越來越接近死亡的此刻,她看見童年的自己抱著本聖經虔誠地聽著教堂裏的老嬤嬤給她講聖經裏的故事;然後是青春歡暢的豆蔻年華,自己仿佛突然受到了神之祝福般智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啟悟,她的人生也由此從一點變成了兩點——神學院和自然科學院。後來,她在聖經中找到了不少紕誤,有的還很幼稚,盡管如此,她仍舊從未懷疑過神的存在。她一直尋求在自然科學和神學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可是直到最後她也沒能找到這個平衡點,但是一頂異端的帽子卻是死死的扣在了她的腦袋上,令她永世不得翻身;再然後,便是她的此刻,她仿佛靈魂脫殼般看見了自己如同沒有翅膀的天使般飛了起來,而那些輝煌燈火越來越暗,漸如一潭死水般永遠地失去光澤。